“你这说书人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书中确实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其眼泣则能出珠。’也确实有记载说这鲛人的油一滴就可燃烧数日。可不曾听说过鲛人眼泪化的珍珠能助人实现心中所想啊。”
赵行远右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敲打在左手掌心,显然不太相信这说书先生所分享的见闻。
说书人被这样一问,也不见恼怒,只气定神闲:“读万卷书还需得行万里路,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书也是人写的,又岂能保证世间万事万物都能在书中找到答案。不过这位公子若真有兴趣,不妨亲自去这抚洋镇一探究竟。”
赵行远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更加凝重了,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事情。一旁的严作也安静下来,没有出声。
从茶社出来,赵行远就直接回了府。过了几日,一辆马车从顺原镇赵府出发,直奔茂城而去。马车上坐着的正是赵行远和严作二人。
赵行远的父亲赵德今年四十多岁,正是这茂城的知州,已经在这茂城做了近二十年的官了。他体恤百姓,明察秋毫又铁面无私,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升迁。
赵行远四岁丧母,赵德忙于公务,没有时间亲自教导这个独子,赵行远一直是待在顺原镇老家由祖母照顾。赵家三代单传,祖母对这个唯一的孙子那是有求必应,也因此养成了赵行远如今这整日游手好闲的样子。
这次赵行远提出想去茂城探望父亲,赵老夫人自是乐见其成的,父子俩总归还是多见见面比较好。
两人一路不紧不慢,出门游玩似的,边走边逛,原本两三天的路程愣是花了五天才到达茂城。到了茂城知州府,刚好中午,听当值的人说赵知州有事出门了,不在城内,大概还要两三天才会回来。
赵行远也不着急,带着严作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吃午饭去了。
茂城最大的酒楼名“揽月楼”,不仅酒香菜美,还是茂城赏月的最佳胜地。
揽月楼三面临水,临的正是茂城最大的湖——白水湖,这白水湖乃是圣茂大运河流向东海前形成的最后一个湖泊,占了茂城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
这圣茂大运河乃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便主持修建的一项大工程,最后终于在天子即位八年后竣工。
那之后,南北商旅络绎不绝,沿运河一路的大小城镇也借助运河把货物卖到了更远的地方,运河上官船、商船如云,不管是经商、游玩还是求学,都可以乘水路而行。
此运河从圣京出发,一路向南而行,经过国内四大重要城市,到茂城时却方向一转一路向东往大海奔流而去。
每当满月之时,月光洒在水面之上,银光粼粼,更有渔船游船商船往来江面,船上灯火与岸边烛火、天上明月相互辉映,如果再赶上城中喜事盛事之时,再配上那烟火,真真是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城”了,这一切都多亏了赵德这个知州。
当年茂城这一段运河的修建正是在时任茂城知州赵德的带领下进行的。
十七前,二十五岁的赵德就已经是这茂城的知州了。按理说,运河竣工后,赵德是要升迁的,但为何还在这茂城蹉跎了十七年,知晓背后原因的人并不多。
有说是赵大人本就是茂城顺原镇人,想继续留在当地为家乡父老做贡献的。
有说赵大人是因为怀念逝去的妻子,舍不得离她的坟墓太远。
也有人说,当年运河修好后,当今天子从圣京一路乘坐官船巡游,到了茂城时,却出了事,连累到了赵德,赵大人因此被皇上厌弃,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得不到重用。
但一提起当年的事,大家又都讳莫如深,不肯再继续谈下去,只唏嘘一番就散了。
传言真真假假,但有些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赵、严两人登上揽月楼,选了个三楼临窗的桌子,点了几个招牌菜并一壶酒,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欣赏起了这难得的夜景。
彼时正值十五,天上满月,月色温柔。
从三楼窗口望出去,灯火温暖,岸边行人如织,或急匆匆赶路者,或悠然漫步者,也有一家人温馨出游,比如那个三四岁、正骑在自己爹爹脖子上,一手抓着男人头发,一手抓着糖人舔的幼童,还有走在一旁巧笑嫣然的年轻妇人,这一切都勾起了赵行远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这种幸福。那时,还没有这大运河,还没有这揽月楼。
那时,母亲还在世。
真是多年不曾来这茂城了。
严作看到赵行远望着楼下出神的样子,识趣地没有去打扰他。只独自斟了杯酒边饮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跟赵行远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外人只看到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却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痛苦。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严作就跟着赵行远去了抚洋镇。
说书人说的故事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总要打探一番。
二人雇了辆马车,从茂城出发,大概半日后就能到达张家父子所居住的村子。
马车很是简朴,这要是被顺原镇的人看到,打死都不会相信车里坐的是赵行远和严作二人。
出城之后,严作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又看看斜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赵行远,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如果这说书人说的故事是真的,你要怎么做?”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赵行远出声,大概是睡着了吧,严作想。索性也闭目养神起来。
怎么做?其实赵行远也没有想好,他最大的愿望当然是希望娘亲能够活过来,可鲛人泪哪会有这功效呢,即便有,这茫茫大海,哪里去找这鲛人呢。
马车行驶到抚洋镇时已近晌午,打发赶车的车夫去一旁歇着后,二人也去简单吃了个午饭。饭后便一路打听着去了张家老家。
张家老家靠近海边,原本的房子如今已人去楼空,一片破败,连屋顶的草都不剩几根,屋檐下,几张破渔网惨淡淡的挂在那儿,没有鱼,灰尘倒是结了不少。
赵、严两人找到张家人原来的邻居,谎称自己是张家人的远亲,有事经过抚洋镇,顺道来探亲,却不想来到张家却没有见到人,故来打听一下。
邻居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看着敦厚老实的样子,一听是张家人的亲戚,忙说道:“原是老张家的亲戚啊,你们还不知道吧,张家人发了,早就不住这了,搬去城里了,你们呀还是去城里找找吧。”
赵行远装作惊讶地样子:“发了?怎么发的?你们又可知他们一家搬去城里哪处了?”
“你们不知道啊?” 邻居看两人面露疑惑的样子,缓缓开口:“我也是听说的,张家人好像是出海时捡到了什么宝贝,之后就好运不断,别人撒十张网都不及他家一张网捕的鱼多,而且条条都是大鱼,连小虾米都没有。”
说完这些,汉子自己也不由羡慕道:“怎么这好运就轮不到自己呢?”
“那你可知捡的什么宝物?” 严作打断汉子的想象。
“好像说是什么鲛人的眼泪化的珍珠。老汉也不是十分清楚。哦,他们好像搬去了城里的胜兴路那边,具体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他们家开了个渔具铺,专门卖渔具,你们去打听打听应该能打听到。”
“那多谢大叔了。”严作朝汉子拱了拱手。
又在张家老屋附近和海边逛了逛,顺便又问了另外两三人,得到的回复基本差不多,也更加确定了说书人故事的真实性。接下来就是去胜兴路张家打探打探了。
二人坐上来时的马车,严作明显感觉到赵行远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出声。特别是在海边的时候,他面朝大海,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大海里去了。
第二日两人步行去了胜兴路,找到了邻居说的渔具铺,铺里掌柜正是这张家的儿子张丰。
此时正值午后,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张丰正靠着桌边打盹,一见有客人来,赶忙直起身子。
赵严二人一身渔夫打扮,装作来买渔具,一边看一边低声交流着。声音不大,但足够柜台后的张丰听见了。
“赵兄,你听说了吗,这海里有妖怪,你今后出海时可要小心着点。”严作低语。
“妖怪?什么样的妖怪?在哪里?”
“我听一起出海的李大说,好像说是半人半鱼,那条尾巴一下就能卷起一条渔船。还惯会用歌声迷惑人心,一旦被迷惑了,就会失去神智,然后被这妖怪吞了心脏。可怕得紧。”
严作说完这番话,还装作害怕的样子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柜台后面的张丰听到二人的谈话,脱口而出:“那不是妖怪,那是鲛人!”
赵严二人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又怎么知道那不是妖怪,而是鲛人。”严作率先开口。
张丰刚一开口就后悔了,怎么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二人来到张丰面前,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张丰犹豫着开口:“我姓张,是这渔具店的老板。我也是听村里老人说的,说那鲛人人面鱼身,常在月圆时出现,喜爱唱歌。刚刚听你的描述,跟鲛人很像。”
“哦,那掌柜的可知这鲛人真的如此可怕吗?一尾巴就能把渔船弄翻?”赵行远好奇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家里也是打渔的,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事,八成是以讹传讹,误传的。”
张丰这说的倒是实话,他从小跟着父亲后面出海,确实从来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鲛人伤人的事,倒是意外救过一条受伤的鲛人。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跟这二人说。
赵行远沉吟片刻:“即是鲛人,那这关于鲛人眼泪能化成珍珠之事,且传说谁得到这珍珠就能得到好运,这个说法,张兄听说过吗?”
赵行远问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张丰的表情,果然,对方在他说到鲛人眼泪能化成珍珠开始,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神情也很不自然,好像被人窥见了秘密一般,到此时,赵行远已经对说书人说的事情相信了八成。
但他没有想到张丰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彻底震惊了,也让他惊喜。
张丰舔了舔嘴唇,开口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哦,好像是哪本书里记载的。”赵行远信口胡诌。
张丰一听这话,看了看店外,确认没有人经过,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这书中有没有记载如果能够得到鲛人的情丝,就能使死人复活?”
赵严二人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这话倒是出乎意料,竟然还有这个说法。
但二人很快镇定下来:“我读过的书也不多,没有见过这个说法,这个事情可靠吗?”
张丰呵呵一笑:“我也是听村里老人闲聊讲的,不知道真假。村里老人还说这鲛人情丝极是难得,因为鲛人毕竟不是人,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所以要想生出情丝,那是极难的。”
从渔具店出来,赵行远更加沉默了,严作犹豫再三后问道:“你不会真动了这个心思吧?我看这个事八成是他编出来骗我们的,为的就是不让我们继续问珍珠的事,你可不能当真。”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赵行远停下脚步,看着严作。
“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我也要试试。”
严作不由得叹气:“就算这个事是真的,你要怎么得到鲛人的情丝?我们连鲛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见都没有见过。”
赵行远不语,但看表情,他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