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利院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黑压压的一条路上只有几盏橘色的路灯照明,安静得像个真空世界。深州市的出租车师傅们好似心照不宣一样,每每坐车往福利院来时,他们总会停在路口不再开进去,只说里面单行道不好掉头便强制让人在路口下车。
这次也不例外,曾栾坐在外面先下了车,后把恩荣的背包背到肩上,扶着门框待恩荣下车后把车门关上。
“谢谢。”出于礼貌,恩荣一边道谢,一边上前欲摘下曾栾肩膀上的书包,曾栾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绕开了恩荣的手率先往单行道的福利院方向走去。
恩荣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今晚的福利院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两边路上除了几盏微弱的路灯外再无其他。
曾栾走在前面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在深州这些日子以及思索他来深州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
按照计划,明天他便要返回京州处理陈瑶的烂摊子,可在临行前的这天晚上莫名又的生出了许多因不舍而产生的烦躁!
还有,刚刚那一刹那令人心慌的悸动……
恩荣仰着头走在曾栾的身后,近乎沉迷地看着两三米距离前的高大背影,企图将此刻的曾栾永远地刻进心里,这样若明天自他离开后,恩荣也自认为能靠着今天的回忆捱过下一个6年。
恩荣慢吞吞地跟着,见前方曾栾定下脚步,自己也像被按了开关停了下来退后半步,生怕自己哪里再惹到他:“怎、怎么了?”
曾栾转身凝视着他:“跟上。”
夏夜海风四起,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为恩荣卷来了曾栾身上清新又凉爽的味道。
“我怕你生气。”恩荣卑微道。
曾栾:“吓到你了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等等!”恩荣猛得抬起手上前靠近了曾栾几步,刘海下薄薄的单眼皮浅浅地凝成两个可爱的三角形,视线越过曾栾的肩膀,定在了福利院方向的某个位置,对着曾栾压低声音道:“那好像有人。”
曾栾心下狐疑,顺着恩荣的目光看过去……
百米开外的福利院门口,白炽灯的光照边缘像是站了一个人。
曾栾视力虽然不差,但无奈距离太远、光线又暗,不敢确认那个人影到底在干嘛,他刚想扭头征询恩荣的意见,却见夜色下,恩荣整张脸刹那变成了肉见可见的雪白!
曾栾脑海中忽得涌出一个念头,可还未等他张口,恩荣就一个箭步地朝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曾栾叹了口气,咬着牙也跟了过去。
阴影里的人背了一个好似装满了自己所有家当的双肩包,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恩荣冲过去之前她仿佛还在犹豫是否要将襁褓放下,待发觉到有人来人,当下就把襁褓往地上一放打算逃跑。
恩荣哪允许她离开,男孩子身上体能的优势让他很轻易地拦住了女子的退路,并将她强制拽回了襁褓边。
女子被吓得一阵惊厥,喘着粗气跪坐在了地上。
曾栾走近后,趁着灯光看了眼被恩荣捉回来的女子,见此人年岁与他们并无二致,最多二十四五,而她身边的襁褓里,竟是一个约莫两三个月大的婴儿!
“你要干嘛?!”恩荣拉着女人的胳膊粗鲁地质问她,但又怕声音太大吵醒襁褓里的孩子,只好压着嗓音低吼。
女人边挣扎边说凶:“你放开我!”
恩荣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女人开始撒泼,“再不放开我报警喊你耍流氓了!”
恩荣双唇气得发颤,一把甩开女人的胳膊,从地上抱起襁褓,随便在婴儿的怀里翻了两下就翻出了一张纸条。
女人一见纸条,气急败坏下甚至顾不得孩子是否有危险,便不顾形象地上前与恩荣撕扯起来。
曾栾从未经历过遗弃事件,只能依靠着本能将恩荣护在怀里,恩荣躲了几下,把纸条交给身高更高些的曾栾。
女人见状立刻松开恩荣去追曾栾,可她那矮矮的身高怎能够得着,只蹦跶了几下便放弃了。
曾栾拿着纸条凑近灯光,寥寥地看了几行后便明白了里面的内容,无非是孩子的出生日期、和几个谢谢而已。
恩荣面对这撒泼的女人:“你说你在散步?丢垃圾一样的散步吗?!”
女人不顾形象地吼道:“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处理,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恩荣警告她道:“如果你今天胆敢将孩子扔在这跑掉,我会立刻报警告你遗弃罪!”
女人喘息了片刻,机灵的眼神转了好几圈后,立刻收起刚刚的张牙舞爪:“好,我不扔了,我抱回去总行吧。”
恩荣不为所动。
女人只好换了个可怜的腔调:“帅哥,我跟你说实话,我今天的确是想将娃儿送给福利院的……但、但我现在反悔了,你就放我走吧。”
恩荣转头向曾栾命令道:“曾栾,报警!”
曾栾抱着孩子问女人道:“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女人似乎想到了伤心处,抓着恩荣的手也颓然落了下来:“我真的……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
“她能有什么困难?!”恩荣低吼一声,吓得女人又瑟缩了几下,“她就是不想负责任罢了!天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父母,福利院里才有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曾栾看向恩荣,想要阻止他说更多难听的话,但反过来又觉得未经他人苦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和资格让恩荣温和平静地对待这件事,便也闭嘴不言了。
女人被指责得无敌自容,整个人就像没了支撑一样,飘飘然地颓坐到地上开始哭泣,边哭边骂道:“我要是知道他爸爸是个天杀的混蛋,我死也不会跟他结婚!我为了他和我爹妈决裂,以为爱情可以让我后半辈子幸福,可他却哄着我骗光了我的所有积蓄。现在我爸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妈也不理我,前方没有婆家可靠,后方没有娘家可依,就连这唯一的这个孩子,她奶奶也嫌弃是个女孩不肯养……”
“所以你就打算扔掉她?!”恩荣质问。
女人流着泪,却倔强地赌气说:“对!他爸爸可以把她扔给我,我凭什么不能扔给福利院?福利院不就是收·养·孩子的地方吗?!”
恩荣哑声道:“福利院是收·养·孩子的地方,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扔,这孩子的后半辈子就毁了!”
女人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乱糟糟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有几分可恨,又有几分可怜:“为什么男人可以一拍屁股说走就走,我却要带着这个拖油瓶连饭都吃不上?!”
“你……”恩荣一怒,上前就要继续理论。
曾栾见状立马腾出一只手拦住他:“都冷静一下。”
女人道:“我不扔总可以了吧,我现在就走,真的、我不扔了。”说着就要去抢孩子,恩荣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这下女人不干了,撒泼道:“你们两个是几个意思?扔也不让扔,抱也不让抱,到底要干什么?”
恩荣呲笑一声:“谁知道你从这离开后会再把她扔到哪儿,公园?还是火车站?!”
女人此刻纵使再想耍无赖,但看着面前两个油盐不进的男人,也只得退一步:“你到底谁啊,管这么多闲事。”
恩荣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告诉了她一个解决途径:“如果你今天执意要将她交给福利院,我告诉你一个渠道,明天来福利院办正规手续,把孩子寄养在这,一个月一百多块钱,还可以随时来看她,等到你有能力抚养的时候再接走也行。这个价格你能接受吗?”
“一百多块钱就可以寄养孩子?”女人一听,眼睛立刻亮起精光,后又怀疑道,“你怎么了解这么清楚?你不会是个骗子吧?我告诉你,我身上可没多少钱,就算骗也骗不了多少。”
恩荣淡淡地说:“我就是福利院的孤儿。”
“……”女人表情一滞,刚刚的张牙舞爪像被点了一把火,瞬间烧得干净。
恩荣继续道:“将孩子带走,明天来福利院准备手续吧。”
女人支吾着,最终也没再说出什么成形的话,只轻轻从曾栾怀里接回孩子打算离开。
“等等,”恩荣叫住女人,上前一步看着女人怀里的婴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如果生活困难,可以找当地妇联申请生活帮助,也可以去社保局申请困难帮扶,只是,如果你能腾出哪怕半分余手,请你、求你,给这个孩子一个家。福利院不是什么福地洞天。”
保安大爷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到了,哗啦啦地用钥匙打开铁门,举着一只老旧的手电筒就朝这边走来。
女人好似想回复恩荣几句,但见又来了个外人,生怕自己遗弃孩子被追责,只匆匆向二人道了两句谢后,便快速地隐没在黑暗里。
女人走后,保安大爷几次三番追问事情细节,恩荣均未回应半分,拖着仿佛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穿过福利院大门往宿舍方向去。
待距离宿舍楼不足几米的距离时,恩荣忽得像是被按了穴道似得停了下来。
走在后面的曾栾赶忙上前问他,只见恩荣哆嗦着双唇,一把抓过曾栾的手低声道:“带我回宿舍!”
曾栾一惊:“你不舒服?”
“快!”恩荣闭上眼睛,全身抖如筛糠,仿佛身体里充斥着另一个灵魂、且这个灵魂几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躯壳而出!
曾栾眼神一凛,立刻意识到了恩荣可能出了状况,当下往后撤了一步,单手托住恩荣的双腿将他整个人横抱进怀里,马不停蹄地冲进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