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欢乐城离开后,恩荣带曾栾去了他大学时打工的一家饭店吃饭,老板当场就认出了他,且非常爽快地给那顿饭钱打了个五折。
吃完饭,恩荣特地没让曾栾开车,而是拉着他沿着马路走了半个小时走到了南方大学,又缠着他话痨一样围着校园一圈圈地向曾栾介绍这片自己生活了4年的地方。
恩荣事无巨细地告诉曾栾自己在深州的4年是如何度过的,又是如何捱过了最初没有助学金的一年;他告诉曾栾自己一直喜欢男孩子,却不知为何始终对袁铭泽提不起任何兴趣;又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好多好多大学期间的往事以及曾经被女孩子表示好感的经历,但唯独跳过了陈如新。
恩荣带着曾栾去到学校运动场,在面向西方的观众席挑了一处台阶坐下,静静地看着夕阳落山。
“曾栾,今天在跳楼机上你不怕?”恩荣冷不丁开口问道。
曾栾诚实道:“嗯。”
“那我在上面喊你名字,你听到没?”
“嗯。”
“除了名字之外还听到什么了没?”
“……嗯。”
恩荣倚在操场台阶上:“是不是让你感觉到不自在了?”
曾栾摇摇头:“没有,差不多习惯了。”
“是哦,从北联大见到你到现在,我的确说了好多遍了,”恩荣笑着想了想,“跳楼机刚刚升起的时候的确很吓人,不过后来当我往下落的时候,那种濒临死亡的失重感忽然让我明白了好多,喜欢你是事实,要和你分开也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不必藏着掖着。这么想着想着,一激动就忍不住喊出了口。”
曾栾笑骂他:“神经。”
恩荣忽得想到一件事,坐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曾栾收起笑容:“明天上午飞京州处理留学的事,签证缺了一个材料。”
恩荣心一沉,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恍惚道:“挺好的,像所有的富二代一样,去到另一个国家生活,学一身升级打怪的本领,然后成为公司的下一任掌舵人,最后自自在在地过一生。”
曾栾笑他:“我们的路数你倒挺清楚。”
“澳洲……好远啊,比临安到深州都远。”恩荣淡淡地咧了一下嘴角,指着西面渐渐下沉的余辉,对身旁这个他爱了将近7年的男孩子说:“曾栾你知道吗,在南大上学的四年里,每当我非常、非常想你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看太阳。”
曾栾目不转睛地看着单托着下巴的恩荣,只见他琥珀色的眼睛盛满笑意,柔柔地地望向西南方向。即将落山的夕阳打在他白皙的脸上,透射着淡淡橘色的柔光,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般令人晕眩。
“人都说思念到极致的时候,对方肯定也会有感应……”恩荣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庞,略显狼狈地搓了一下,后粗哑着嗓音道,“所以我每当坐在这儿时,都会对着空气神叨叨地说「曾栾啊曾栾,我都已经这么想你了,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呢?」想着、想着4年就过去了,可你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曾栾的心被揪得生疼,咬着牙撇开视线看向另一侧,强逼自己保持冷静。
“曾栾……”恩荣唤道,欲言又止的神情下,仿佛藏了许许多多的心事。
“嗯?”曾栾谨慎地回应了一声,待转过视线后,恩荣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刹那激得他恨不得立即将他抱进怀里……
恩荣深呼吸了几下,像发泄一般说道:“我想你,可我又够不到你、也找不到你,我怕温总发现我还在惦记他的儿子,更怕福利院被牵连……这么多年来,我仿佛每走一步都是错的,每选一条路都是走不通的死胡同……可我真的好想你,”恩荣在胸前挥舞着双手,试图向曾栾解释心中那难以用语言疏解的悲伤,甚至腾不出心思抹掉眼眶中的泪珠,只任由它在脸颊上肆虐,“我没人可以说,没人可以讲,只能将你憋在心里,严重时甚至靠吃药维持理性……”
曾栾见恩荣状态不对,心中暗叫糟糕,双手箍住他的双肩唤他:“恩荣,你冷静点。”
恩荣颤抖地抓住曾栾的手,在一遍遍的呼唤里渐渐拉回即将跌下悬崖的理智,然后惶惶地道歉:“对不起,我……我好像有些失控了。”
“要不要把药拿给你?”说着就要去帮他拿包。
“不用!”恩荣抓住曾栾的手,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吞咽药片的狼狈模样。
曾栾还是有些不放心,尝试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恩荣刚刚的失控:“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也别怕我会被吓到,你的疯样子我见不少次了。”
恩荣窘迫地搓了几下手心,打算挣脱曾栾的胳膊:“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曾栾并不放他离开,反而搂得更紧了,顺便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恩荣的肩膀:“就这么休息吧。”
操场上散步、运动的学生来一拨走一拨,聊天的早早回了寝室,约会的仍旧在缠缠绵绵,但声音却越来越静……
恩荣久久不动,曾栾以为他睡着了,便小心地低下头,用食指拨了拨怀里人额前的碎发,想看清刘海下的眼睛是睁是闭。
“别动。”曾栾刚拨了一下,怀里的人就蛄蛹地嘟囔出声,话音听起来有些迷糊,像是朦胧中浅眠似得。
“吵到你了?”曾栾确认问道。
“……嗯,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一天下来又是跳楼机又是徒步十公里的,身体本就不强健的恩荣身上电量早就亮了红灯,再加上刚刚差点又“疯”过去,甫一被深爱的人抱在怀里,一开始还在慢慢品味幸福,可越到后来眼皮越沉,最后在曾栾怀里磨蹭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偎好,彻底摆烂不动。
“醒醒,回去睡吧,你宿舍在哪儿,我带你过去。”曾栾朝四周看了看,两个大男生这样当中搂抱在一起,多少还是有些引人注目的。
“困,不想走。”恩荣闭着眼睛咕哝了两声,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反而又朝曾栾的脖颈靠近了些。
曾栾扬着下巴来躲避,不知怀里的人是无意还是故意的,自己但凡躲一分,他便进一步,最后直接导致曾栾像个铁柱子一样支着后腰,任由恩荣在自己胸前呼呼大睡。
恩荣柔软的发尖在夏夜阵阵的微风里,像个毛茸茸的扇子似得撩拂着曾栾的喉结,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没了规律,后背也冒出了层层的热汗。
“你别动。”恩荣不满道。
曾栾停下不安地来回扭动着的头,试图通过欣赏操场的风景来转移心中的燥热。
想必曾栾的不安影响到了恩荣的睡眠,原本低着头埋在脖颈里的脸向上抬了抬,然后整张面颊全部贴在了曾栾的下颌……
比其他男生脸上总有些青春期后残留的凹凸不平,恩荣的脸庞居然嫩嫩的、软软的,像极了夏天用在身上的爽身粉触感,可就是这份柔软,如同高压电流一样击倒了曾栾高高的心理堤防……
他煞白着脸像撞了鬼般将恩荣猛地撑离肩膀,并迅速站起身。
恩荣原本困得没了几分意识,忽得被人一推,脑子被迫清醒过来:“曾栾?”
曾栾不愿意回头看他,更不想解释,只闷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车。”
“等等。”恩荣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角,赔着小心问:“到底怎么了?”
曾栾兀自平了平胸口的起伏:“该回去了。”
恩荣犹犹豫豫地站起身,不安地猜测:“是我刚刚说梦话了?还是做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
曾栾扯下恩荣的手,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离开!
“是我刚刚碰了你吗?”恩荣见曾栾面色不悦心中直打鼓,担心自己真的半梦半醒间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上前一步欲解释,后又意识到了曾栾不喜欢自己这么贴着他,随退后两步,一边搓着手心一边慌乱地解释,“我应该是碰了你吧?对不起,我……我有时候困了,就会不自觉地……”
曾栾沉着脸道:“不取车了,我们打车回去。”
恩荣被曾栾阴沉的样子吓坏了:“曾栾,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曾栾渐渐平复好呼吸,也觉得刚刚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便缓下声音道:“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累了。”
“好好,”为了避免事态严重,恩荣忙不迭答应,抓起身侧的双肩包就说,“那我们回去。”
离开南方大学后,曾栾和恩荣二人在学校门口打了辆出租车,一路相对无言地回了福利院。
回去的路上,恩荣总想挑起话题说些什么,但每当他一转头想要张口时,曾栾那张绷着的脸就将他要说的话吓回嘴巴里。
沉默像一张无形又巨大的网,将恩荣罩得紧紧的,仿佛挣也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