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后,他先将恩荣轻轻放到床上,然后快速摘下自己背上的双肩包,用力拉开拉链将书包整个倒了过来。
曾栾虽紧张,却也极尽镇定地从里面挑拣出几个彩色的药瓶递到恩荣面前,打算问问他什么剂量,可此时的恩荣的神情早已涣散,彻底失去了正常交流的能力,任凭曾栾如何呼唤都无济于事。
束手无策的他只好掏出手机,依次从网上按照药名搜索剂量,心想至少能让恩荣回复镇定也是好的。
恩荣坐在床边,迷迷糊糊中似乎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一声声「恩荣、恩荣」忽近忽远,却怎么也判别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他尝试性地问了句“谁?”,可还未等到他要的回答,耳朵忽得被一阵刺耳的火车鸣笛声刺痛,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躲向一边,可紧随而来的呜呜嚷嚷的车站小贩叫卖声再次将他围了个严实……
“滴——滴——”
“茶叶蛋喽~包子喽~!”
“滴——滴——”
“检票喽~排队喽!”
……
汽笛声尖锐刺耳,悬浮在头顶。叫卖声轻浮疲惫,充斥耳边。
惶惶不知所以间,恩荣仿佛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黑狗,张着血淋淋的牙齿朝自己走来,他吓得大叫一声,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又怒又怕的他伸手去抓身边所有能护身的物品,拼命砸向那只黑狗!
“恩荣!”正在查资料的曾栾见恩荣似有发疯的征兆,随后大力制住他的肩膀,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他曾经早已叫习惯了的名字。
恩荣茫然着视线,看着不远处的物品在地上四下凌乱散开,黑狗也仿佛被砸中了要害,呜咽着躺在了地上,可正当他要逃离这个地方时,一声“恩荣”将他定在了原地。
他站在月台中央,面对四周的白雾摸索着声音的来源问道:“谁是恩荣?也是和我一样被丢在这的人吗?”
感知到恩荣对「恩荣」这个名字很是敏感,曾栾立刻压下心里的狂喜,尽量沉着声音在他耳边回应他:“是你!你是恩荣,你是被院长、秦妈当做宝贝一样呵护长大的孩子。恩荣你快醒醒!”
恩荣睁着空洞的双眼,笑着摇摇头认真地回答这个声音:“我不是恩荣哦,我叫恩荣。我妈妈让我在这等她呢。”说完,他便告别了这个急促的声音,一步一踽地向火车头的方向走,走向站在火车头方向的那位身穿蓝布裙子的长发女人。
“妈妈,妈妈。等等我,我还没上车。”
那抹蓝色身影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抓着列车门边把手处,望向恩荣的方向,对他笑着:“荣荣,妈妈对不起你。”
他边跑边哭,又怕妈妈讨厌自己流眼泪,立刻换成边跑边擦眼泪:“妈妈,荣荣还没上车,你等等我……等等我……别抛下我,我听话,我乖。”
“恩荣,你醒醒!”曾栾一把抱住他,可丝毫稳不住此刻沉浸在幻觉里的恩荣。
“妈妈,我不哭,不怕,不喜欢吃糖,也不喜欢吃肉……”他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蓝色的身影追去,可奇怪的是他越追,火车仿佛离他越远,直到后来因跑得太急而重重跌倒在地。
“她走了。”恩荣趴在地上,绝望地不再去追那个越追越远的火车头。
可正当他要转身回去时,眼前忽得一闪,周边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十几岁年纪时跟着学校老师乘火车去外市竞赛的模样,他望着长长的月台,汹涌的人流,以及那停在月台尽头的火车头喃喃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艳阳的天空顷刻阴云密布,不消半刻便轰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在恩荣脸上仿佛铁珠一样生疼,他一边躲着从天而降的雨,一边又觉得落下来的并非凉凉的雨滴,而是成千上万只凶狠的手掌,他双手护着早已血肉模糊的脸,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求饶:“别打我,爸爸求求你不要打我,你走开,不要欺负妈妈!”
恩荣挥舞着双手,像个受惊了的小猫一样朝墙边躲去。
曾栾见恩荣思维越来越跳跃,一向冷静自持的他霎时也禁不住乱了方寸。片刻后,束手无策的曾栾心一横,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捧起恩荣的双颊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个深深的吻!
恩荣肩膀一顿,霎时如同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一样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忘记了转动。
曾栾见这招似乎有效,便乘胜追击又狠狠地在他唇上亲了好久,并有目的地用了力弄疼了他。
恩荣受疼后一阵痉挛,在曾栾的控制下小力地挣扎了一会儿。
曾栾轻轻放开他,并低着他的鼻尖急促呢喃道:“小矮子,是我,我是曾栾。你听得到吗?”
恩荣像是被刚刚的吻唤回了几分理智,身旁四周的大雾开始渐渐消散,头顶滂沱大雨也有了减弱的迹象。他摸了摸自己嘴巴疼痛处,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迷蒙着视线在一片迷茫中寻找刚刚的声音……“小矮子?小矮子是我啊……我是恩荣?”
曾栾一阵欣喜,忙回道:“对,你是恩荣,是我的小矮子。你醒一醒,看看我。”
恩荣脑子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地依旧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摆着手,无助地否认:“你不是曾栾,曾栾不见了,他生了我的气,他……他不要我了。”
曾栾急忙道:“他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也没走,他和你开玩笑呢。”
恩荣听完,脸上飘过一阵欣喜,拉住曾栾的胳膊恳求道:“那你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我不介意他叫我小矮子、小瘦子、小猴子,我也不再对他凶巴巴的了,请你帮我告诉他,我想他了。”
曾栾纠结了几秒钟,后像是在心里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一样再次拉过恩荣,轻轻地在他唇上又印了一印:“他也想你了,他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不得了。”
灼热的鼻息在二人之间流窜不停,恩荣也在暧昧的氛围里消散了刚刚的张牙舞爪,转而开始迎合曾栾的深吻,又乖顺可爱地与他抱作一团。
曾栾边吻边想,现在的恩荣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的?为了唤回他的意识,情急之下胡乱想的这个办法到底有用没用?
想着想着,原本在这场吻里占据着主动权的他,一个不留神被恩荣压了上来,他骑坐到曾栾双腿之间,胳膊环住他的脖颈,紧紧贴着他,像是要把身下之人吸干喝净一般席卷着他的舌头。
旖旎交缠许久,在亲吻方面无甚多经验的曾栾被恩荣亲得大脑短路,身子发软,连呼吸都断了档,甚至被骑坐着亲了好久,下身也渐渐起了反应。
当曾栾迷乱中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后,惊得急忙推开了恩荣,将这场即将蔓延成熊熊大火的亲密生生掐断。
陡然被推开,恩荣也有了片刻的惊愕,握着曾栾脖颈的手也钝钝地松了一松。
曾栾向后撤了几公分,对上了恩荣那双清澈的目光。要说在接吻之前还有几分怀疑恩荣的意识是否清醒,可当他此刻对上他的目光时,曾栾便立刻断定自己被骗了!
此刻的恩荣脸上哪还有半分发疯的症状,整个人正连羞带怯地、朦胧着情·欲满满的双眼看着自己,似乎对刚才的吻仍旧欲求不满似得。
“你,醒了吧。”恩荣笃定地看着恩荣。
恩荣自知心虚,躲过曾栾灼烈的目光。
“说话!”曾栾提高音量。
恩荣吓得抖了一阵,低着头半天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曾栾恼怒地低骂出声:“艹,什么时候?”
恩荣窘迫地回道:“在……在听到你说,你也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不得了的时候。”
“你!”曾栾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恩荣乖觉地对他道歉:“对不起,没忍住。”
“你真的有够狡诈,”曾栾愤愤说道,“给我起来!”
恩荣小心问道:“生气了?”
“你就是个骗子!”
“曾栾,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在听到你说你也喜欢我时,开心的一下子忘了分寸,你别生气好不好?”
曾栾没好气地说:“放开,我去给你倒水吃药。妈的,刚刚差点吓死我。”
恩荣摸不准曾栾看到自己刚刚的疯样子是什么态度,赶忙从曾栾身上下来,心虚地再次低声道歉。
曾栾把一堆彩色药瓶推到恩荣面前:“自己拿,我去给你倒水。”
恩荣道:“其实……已经不用吃了。”
“还是吃了保险。” 曾栾把水端到恩荣面前递给他。
恩荣接过水杯和药:“你明天几点走?”
曾栾说:“上午。”
“我能不能送你?”
曾栾取笑他:“我怕你舍不得我再发疯。”
“……”恩荣鼻腔一酸,眼眶立刻浮上了一层红色。
“好好,你想送就送。”曾栾见他委屈巴巴的又要流泪立刻安抚他,后转念打算缓解一下气氛,便换了个腔调,骄傲道:“从前只知道你喜欢老子,没想到竟然喜欢到这种地步。哎……”
这招对恩荣果真有效,他立刻白了一眼曾栾:“切,少自恋了。”
曾栾也不与他争辩,催促道:“快把药吃了,早点休息。”
此时夜色深深,满天繁星悬于上空,夏蝉也收敛了气息,只留几声忽远忽近的蛙叫声点缀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