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公然售卖贡茶,该当如何?”
“按大胥律令,售卖贡茶着,重则斩首,轻则罚役三年。”沈翊眸光一转,直觉她话里有话,“你想问什么?”
眼前这人并未应答,只转向秋意问道:“茶包呢?”
“回小姐的话,汪大夫将茶包与信一并送回,茶包此刻正放在您房里的桌上。”
姜与乐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你将茶包里的茶泡上,看看是否与我们下午在云来茶楼里喝的一样。切记,这茶包里有芙蓉膏,不能让任何人饮用。”秋意得令,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回屋取出茶包,忙不迭泡茶去了。
随后转向身侧那人,“还愣着做什么?回屋换药了。”
“她……那……”
沈翊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并没有想搭理的意思,索性闭嘴,默默跟着她进屋。脱下身上衣物,在床边坐下。
取伤药回来时,见他正低垂着头,地上脏了的绷带上沾满血迹,肩上的伤口红肿不堪。走过去替他上好药,又用干净的绷带将伤口绑好,而后趁着沈翊重新穿上衣物的空隙,将那些他用过的绷带丢进火盆里尽数烧掉。
只是这火力稍稍猛了些,险些将房内的陈设点着。虽然二人手忙脚乱灭了火,但整个屋子里已是浓烟四起,呛得二人不得不冲出去,有些狼狈地站在院子里大口喘气。
“好端端的,你烧那些做什么?”沈翊不解。
肇事者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小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受伤的事被发现?那些都是‘证据’,当然要烧掉了!只是我没有烧过,没掌握好力度……”
“看出来了,下次这种事你告诉我,我来。”
“行,够意思!”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恰逢秋意端着茶水回来,以为是走水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救人’。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沈翊提了回来,连同摇摇欲坠的茶盘一起被送到姜与乐面前。
仆役们赶来收拾残局,担心人多眼杂,沈翊提议:“换个地方说话?”
此话一出,正合姜与乐心意,她还想看一看他藏在书房里的那本账簿。不料,他抢先一步开口:“去东厢房吧,那里一直空着,平日里鲜少有人。”
“不行,姑爷,这不行!”秋意连连摆手,“方大婶被安置在东厢房,你去不合适。”
“方大婶?”他疑惑的目光转向他那个趁着他不在家就往家里安置陌生人的夫人,“方大婶是谁?”
想到这里到底还是姓沈,她觉得还是得给这个男主人几分薄面,便耐心地解释道:“是那日去姜家矿场遇到的可怜人,她受了伤,家中没有别的亲人,我便将她带了回来。”
姜家矿场?那一日,他安排了竹河随她前去。怎么这件事竹河没向他汇报?哦对,他还守在李牧云家门口,根本无暇来向他汇报。
思及此,他迅速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过身,在身旁这主仆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朝不远处的阴影里打了个手势。
见他不说话,姜与乐就当他默认了方大婶留下之事。眼下还是茶包和账簿的事更为重要,于是她吩咐秋意拿上茶盘,“去书房吧。”
书房?糟了,账簿!沈翊心道大意,竟忘了这一茬。
眼看着袅袅婷婷地背影愈发接近书房,他急忙追上去,“夫人,你慢点!等等我!”
书房的圆几旁,秋意小心翼翼将一只茶盏推到二人面前。茶汤清澈明亮,闻着既有兰花幽香,又隐约可嗅炒豆之香。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沈翊颔首,“这的确是平江贡茶。你们在云来茶楼喝的是它吗?”
见她摇头,一旁的秋意补充道:“我们在云来茶楼喝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茶叶子,还不如咱们府上待客用的呢!”
话音未落,一室寂静。看着自家小姐陷入沉思,再看姑爷,也是同样的表情,秋意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原来是这样……”她冷不丁出声,还拉住秋意再次确认,“秋意,你还记得咱们刚入坐时,那个店小二说过什么话吗?”
“小姐问了他掌柜……然后他还说……说我们来对地方了,还说他敢保证,整个平江县方圆十里,我们在外面喝不到比他家更好的茶。”
“对!就是这一句!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进茶楼只为了歇歇脚,那茶水和茶器的好坏我自然不会在意,我只是想歇歇脚而已。但若我是一个爱茶之人,平日里喝惯了好茶,用普通的茶叶和劣质的茶器糊弄,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的。”她话音一沉,“这时,鱼就上钩了。”
这样的套路并不新鲜,沈翊不置可否,只问:“那为何还要给你送上茶包?”忽又想起了什么,提醒她:“店小二好像只给你送了茶包。”
秋意见自家小姐没说话,只好挠了挠头解释道:“小二说我们是第一次来,特意给我们准备一份小礼物,还叫我们常来。”
“第一次来……常来……我和他们有什么共同点……”云来茶楼里的人物情景在她脑海中走马观花闪过,她试图抓住某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突破点,忽然,她眼前一亮,“是衣服布料!”
沈家家底厚实,她身上衣物所用的自然是平江县上等布料。
“看来这云来茶楼钓的还是富贵鱼,”说这话时,沈翊眼中尽是鄙夷,还带着几分杀气,“据我所知,各地的贡茶送往京城之前,州府县衙多多少少都会留上一些。云来茶楼能得到这些,只怕平江县衙也不干净了。”
姜与乐有些疑惑:“为何如此笃定是县衙?会不会是皇商那里出了纰漏?”
“不会。”从茶包里拿起一片茶叶,沈翊认真道,“平江县每年产茶有限,成色上好的本就不多,送上去作贡茶的又要被层层盘剥,皇商们根本不敢自留。现在整个平江县能有贡茶的,仅有县衙一处。”
“原来是这样……”她的心又沉了一份,若平江县的县衙都参与其中,那她该去哪里伸张正义呢?
“姜与乐,你害怕吗?”
见身侧女子的眉心轻轻拧紧,沈翊心想:如果她说害怕,他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让她从此没有后顾之忧。
谁知,那女子抬眼看他,目光澄明透彻,丝毫没有惧意。
她说:“我想看账簿。”
沈翊汗流浃背,缓缓抬起手指试图想个缓兵之计,可惜防不胜防。她一把摁下他的手,让他坐着休息,她自己去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秋意在书架上来回翻找。
不一会儿,秋意大声招呼,“小姐姑爷,找到啦!”
看到账簿的姜与乐有些局促,又有些懊悔。她在心中痛骂自己不是人,竟怀疑沈翊不想将账簿给她是另有私心,现在这进退两难的地步实在尴尬——那本账簿被夹在两个话本子中间,一本叫《夫人哪里逃》,另一本叫《娘子好坏》。
或许从一开始,沈翊想藏的就不是账簿,而是这两个话本子。
“小姐,你怎么啦?”见她动也不动,秋意有些担忧,出声催促。
一闭眼,心一横,拿起账簿转身回到桌边。账簿封页上干涸的血迹让她心惊,连着翻了几页,账簿里记录着巨量的财富流动让她对平江这个小县城产生了新的认识。
“你看这里,”她将账簿往沈翊那边推了推,“共计十三万五千两于五月十六献于——”
血渍将后面的字迹尽数掩盖,只能依稀看到郎中二字。
她只觉气血上涌,呼吸有些许不顺畅。
不是,这么关键的线索竟然就断了?
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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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芙蓉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