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里明亮如同白昼,那辆车在周遭一系列豪车中依旧低调却显眼,原本是看不清车内的景象的,但有什么在封展眼底明灭不定。
是一根细烟,燃烧的火光在没开灯的车内格外显眼。
对视片刻后,沈易阳鬼使神差地朝那辆车走过去,封展不知何时降下了车窗,烟也被他捻灭在空无一物的车载烟灰缸里,还没散干净的烟顺着车窗飘出来。
如果沈易阳仔细去看,就会从那双深沉晦暗的眼睛中看出些许心虚。
只不过此刻沈易阳实在无心去想,走到车旁,朝封展摊开裹着纱布的掌心:“封总,借支烟。”
封展正拿湿巾擦指尖沾染的尼古丁气息,闻言动作一顿:“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不借就算了。”沈易阳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收回手就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车门开关发出“砰”一声。
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下一秒,带着余温的大衣外套搭在了他的肩上,沈易阳停下脚步,封展从几乎满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咔哒一声,火苗在两人之间闪烁跳跃,沈易阳叼起烟,俯下.身主动贴上窜动的火苗,一触即分。
“谢谢封总。”
含着烟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沈易阳抬脚就往外走,被封展隔着外套抓住了小臂:“去哪?”
沈易阳沉默不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兀自深吸了一口烟。
陌生呛人的气息猛地侵占他所有味觉和嗅觉,沈易阳捂着嘴猛地呛咳起来,半张脸都咳红了,而后指间忽而一空,那支烟被抽走了。
他微微张嘴,没能过肺的烟缓缓逸出唇缝,哑声道:“我想去海边。”
封展垂眸,任由那根烟在他指间燃着,烟灰洒下来也毫不察觉,许久后才走回车里拿了瓶水,拧开递给沈易阳,而后颇为自然地将那支烟含进薄唇,空出的双手理了理沈易阳的外套,低声道:“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说完走到远处皱着眉继续抽烟,他不知何时穿上了西装外套,原本不近人情的精英气质被这跟烟染上了几分焦躁,反而显得更性感了些。
见他往车边走来,沈易阳匆匆收回视线,一偏头,忽而闻到了肩上那件外套上令人安心的很淡的香味。
明明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的,结果还是跟着他上了车,车里那点本来就淡的烟味已经散干净了,依旧是没什么额外的装饰。
车平稳地驶出地下停车场,穿行在依旧热闹的城市街道间,沈易阳看着窗外,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超出他接受范围的荒唐。
余光看到封展娴熟的开车动作,又忍不住问:“我是怎么出的事?”
封展显然没想到沈易阳会突然问这个,飞快地扫他一眼,才开口道:“半个月前海市暴雨,我本来要去接你,但公司突然有事拖晚了些,开完会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
沈易阳想起简略的聊天记录,讷讷地应了一声:“然后呢?”
“你在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被超速且闯红灯的轿车撞上了,对方全责,当时你开的是陈誉航——就是你助理——的沃尔沃,所以身上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我问过陈誉航,他说你当时急着要走,也不让送,没说原因。”
至于沈易阳为什么在答应封展来接之后,又独自一人开着助理的车离开公司,就只有沈易阳自己知道了。
说完这些,车正好稳稳地停在海边。
马上十点,海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封展停车的地方却远离了狂欢雀跃的人群,而是在一处高档小区专属的海滩里。
沈易阳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有些疑惑,正想问封展是怎么知道他常来这里的,就听见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抱歉。”
面对这样友好甚至称得上是有些低的姿态,沈易阳反而不适应起来,反问道:“有什么好抱歉的?”
封展并未回答,只是格外郑重地对沈易阳说:“下次不管多晚,都等我来。”
依旧是类似于命令的语气,却意外不让沈易阳觉得厌烦,一直沉重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些许,沈易阳轻轻笑了声:“怎么,封总打算转行给我当司机?”
“我没时间的话,会安排人来接你,你不要再一个人开车了。”
说完封展不等沈易阳反应就下了车,绕到沈易阳这边替他拉开车门。
初春的夜晚温度有些低,沈易阳的目光在封展宛如衣架子般的身材上一扫而过,说道:“海边冷,封总不用跟我去了。”
封展侧身让路,顺手将搭在沈易阳肩上的外套一拢:“01号楼,一单元1201,密码240506,门禁刷脸就能进。”
沈易阳的脑子转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封展的意思——这楼盘看上去还很新,沈易阳这么喜欢这片海,在这有套房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海还是同样的那片大海,沈易阳过于熟悉这片海滩,就连哪棵树长在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他漫无目的地在海边走,听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恍然间仿佛觉得自己还在两年前。
没走多久,一块熟悉的大石头出现在眼前。
沈易阳停下脚步,伸手去摸这块石头,指尖传来粗砺微凉的触感,片刻后,沈易阳就这么扶着石头缓缓蹲了下去。
海浪和海风声将本就极其克制的抽泣声掩盖,沈易阳压抑了一晚的情绪总算全然释放出来,他弓起的脊背止不住颤抖,一只手捂着眼睛,眼泪却无法控制地从指间汹涌而出。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不远处,封展静静地站在一片黑暗中,手里紧攥着早已空了大半的烟盒,点燃的烟头的火光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瞳孔里,倒映出沈易阳颤抖着的背影。
当晚,沈易阳没去海边的小区,给封展发了条消息后就打车回到自己家。
周泠已经睡下了,沈易阳翻出眼罩盖住又红又肿的眼睛,强撑着的身体总算被疲惫席卷,他开着床头一盏微弱的灯,沉沉睡去。
…
沈易阳这种恍惚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周,他几乎足不出户,成日坐在落地窗外盯着外面的湖面发呆。
他很快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居住痕迹,这并不是因为每天有家政来打扫,而是因为东西太少了——酒柜几乎空着,衣帽间也空着大半。
有人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给他送饭,还都是沈易阳爱吃的各种黑珍珠餐厅,来送饭的是个生面孔,直到周五,沈易阳才知道这位送饭的年轻男人就是他的助理陈誉航。
“老板,”陈誉航把最后一个保温袋递给沈易阳,说道:“今晚封总过来,我就不送饭了。下周一您可能需要抽空去总公司一趟,荣安集团第一季度的总结会需要您出席,资料我待会儿就发给您。”
沈易阳微微一挑眉:“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老板,您之前安排的工作我都完成了,目前的唯一任务就是听您差遣。”
“坐吧,”沈易阳打开保温袋,将一个个盒子摆好,才问:“你是我自己招的助理吗?”
陈誉航没坐,恭敬地站在一旁:“我之前在沈总身边工作,您应该见过我几次。”
沈易阳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又仔细盯着他看了两眼,这才发现确实有些眼熟:“两年前,你刚入职不久?”
“是的。”
“我知道了,你先和我说一下公司的现状吧,我出事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陈誉航略一颔首:“您住院之后,正在谈的悦和城项目暂时被小余总接管了,参加过的几个招标会马上要开始二次投标,还有几个项目暂时在等您的审批。目前荣安建设的实权基本上在您和小余总手里,总公司的股东们抱团站队,情况不是非常有利于我们。”
“那你怎么没早点和我说?”
沈易阳翻完了消息,这位助理在他出院后只发了一条问好的信息,就连给他送饭的这一周,都没提一嘴工作上的事情。
“封总在您出院那天就联系过我,说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高强度工作,专门叮嘱我过一周再提公事。”
这一周沈易阳连封展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倒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是我的助理还是封展的助理,这么听他的话干什么?”
陈誉航的表情似乎有几分为难,嘴里欲言又止。
“算了,”沈易阳摆摆手,“他告诉你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吗?”
“他说您右手骨折握不了笔,右腿骨折开不了车,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静养,暂时去不了公司。”
沈易阳刚夹起的一只水煮虾啪嗒一声滑落,被彻底淹死在了海鲜粥里。
足足反应了十秒,沈易阳才冷笑一声。
封展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说鬼话简直张口就来——明明沈易阳全身上下唯一包着纱布的左手都已经痊愈了。
真是半点不盼着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