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些距离,沈易阳很快就认出了那张脸,正要去开门,手腕突然被封展抓住。
那双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隐没于镜片后平静的瞳孔,静静地看着沈易阳问:“还想听吗?”
沈易阳把手腕从他手里挣扎出来:“我先去开个门。”
刚按下对话键,对面的男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沈易阳!你再不开门我可要报警了啊!姓封的我知道你在里面,别给我装死!”
这声音格外响亮,沈易阳没回头,却能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灼热注视,佯装镇定地道:“你上来吧。”
五分钟后,穿着燕麦色卫衣和牛仔裤、一副大学生打扮的高个男生出现在门口,他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下巴,也顾不上脱鞋,一推门就把沈易阳往身后拉,戒备心十足的看向封展。
“怎么了?”
沈易阳抽回手,眉头微皱。
男生并不搭腔,只是又朝封展迈了一步。
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只不过显然是单方面的,封展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视线越过这人直接落在沈易阳身上。
“周泠,”沈易阳喊他,“你怎么了?”
“怎么了?他一声不吭就把你带走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想绑架啊?封展我告诉你,你别想着趁火打劫!”
周泠连珠炮似的对着封展一通输出,说完又转向沈易阳:“你跟不跟我走?”
封展冷声道:“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住这半个月院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大哥,我在外地拍戏啊!”
“拍戏?”沈易阳脸色微变,把自家发小往后一拽,“你拍什么戏?”
对视一眼后,周泠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深深叹了口气,“你先跟我回去吧,我慢慢和你解释。”
这段时间沈易阳住的私立医院叫康泰,是周泠亲爹的医院,周泠应该已经清楚他的情况了。
闻言沈易阳点点头,正要答应,就听见一声低低的:“沈易阳。”
沈易阳猝不及防地对上封展毫无波澜的目光,想起来他刚刚还在等着封展的解释。
似乎是看出沈易阳的迟疑,周泠连忙凑到沈易阳跟前:“阳阳你怎么了!你不会把我忘了吧沈易阳,我可是你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发小啊!你信他还是信我?”
莫名其妙被夹在中间的感受不太妙,沈易阳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凑过来的周泠推开,又看向封展,语气顿时恢复了疏离:“今天…麻烦你了。”
说完沈易阳不再去看他,弯腰换鞋。
左手还缠着纱布,系鞋带时几次从掌心滑落,刚要去拿另外一双,低沉沉的气场从头顶压过来。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覆上脚踝,拦住他的动作,就这么将运动鞋脱了下来。
沈易阳:“……我好不容易才穿上…”
说着他抬起眼,猛地撞上封展深如墨染的眼睛,话音霎时一顿。
“菜记得放冰箱,洗碗机在左手第二个橱柜里,不想收拾的话我明天叫阿姨。”
封展说完后就起身,在沈易阳和周泠错愕的注视中,回客厅拿起外套,径自走向电梯,冷着张脸看着周泠,“注意言辞。”
电梯门开,踏进电梯的封展和沈易阳对视,门徐徐关上的间隙,沈易阳仿佛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看出了几分压得很深的情绪。
可还没等他分辨出到底是什么,电梯门就合上了。
面板上数字逐渐跳为负一,叮一声,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低垂着头、不知何时摘了眼镜的封展。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半晌才收回手,再度戴上眼镜,朝一辆纯黑的SUV走过去。
…
“他啥意思啊?”周泠显然不明所以,取下帽子和口罩,一脸懵逼地看向门口的沈易阳:“他怎么走了?”
“废话,”沈易阳回过神来,边说边摆摆手走回去:“这是我家,他不走难道我走?”
周泠:“你刚刚明明都快走出去了。”
沈易阳斜他一眼。
“他怎么还趁机摸你的腿啊,”周泠啧啧两声,“不会是想趁着你失忆吃豆腐吧?”
“你能别说的那么恶心吗?”
只不过是握了一下,说是摸也太夸张了。
周泠定定地盯着沈易阳看了两秒,“…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
沈易阳摸摸脖子,转头进了厨房,果真在左边第二个橱柜里找到了洗碗机。
他不做饭,更别说洗碗了,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家厨房。
“哎,自从你婚后,我可都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周泠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医生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听说你失忆,我特别怕封展趁机占你便宜,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甩掉了来接机的一万个粉丝,我给你说要是有人骂我耍大牌…”
“少说两句废话。”沈易阳隔着衣服戳着周泠掉了个方向,“所以你这么急着过来就是担心封展…对我做什么?”
“是啊。”周泠答得理直气壮。
“我俩不是合法夫夫吗?”沈易阳反问,“你知道我们关系不好?”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沈易阳你难不成把初中毕业那回事也忘了?”
“没有,”沈易阳闷声道,“我的记忆,停在高架桥的车祸上。所以你从头和我说吧,从两年前我出事开始。”
“还真的这么精确啊?”周泠嘀咕了一声,“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说我知道的了。”
“嗯。”
“两年前,沈阿姨出意外进医院抢救,你在赶过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你…还记得吗?”
这话题对沈易阳而言显然有些敏感,周泠莫名想起刚刚封展让他注意言辞的神态,语气带上了几分试探。
“嗯,你就说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行。”
“你的车祸有点严重,手术后在医院昏迷了两个多月才醒过来,但是那个时候你的身体状况很差,后来转院到康泰才好一些。只不过阿姨已经…
因为沈阿姨出事,荣安集团CEO的位置就空了,不知道董事会那帮老东西怎么想的,把余叔提上来补位;原本分公司,也就是荣安建设的位置就空了,你那便宜哥哥趁虚而入,现在是荣安建设的副总。
你出院后不久就主动去荣安建设工作了,一直到现在。”
周泠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很留心沈易阳的脸色,也没有说更多细节,只是一笔带过。
而沈易阳却微微蹙眉,他本科学的是设计,无论是和建设还是和管理都扯不上关系,而他对荣安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没有人能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除非是他主动的。
“后来,那个姓封的找上门来说要和你联姻。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最后还是同意了。他也还算个人吧,虽然整天摆着那张死人脸,但是那对母子和荣安一些股东倒不敢再在明面上搞什么了。”
沈易阳听完后沉默了许久,喉咙干涩得有些发不出声音,他偏过头去重咳一声,才问:“先别说封展了,两年前我出事以后的事,你仔细说。”
明知道沈易阳会刨根问底,但周泠还是有些不忍亲手掀开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直到沈易阳再度开口:“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的。”
“好吧,先说好,你别太激动啊。”
两年前,在沈易阳得知消息在暴雨夜往医院疾驰的时候,他的母亲沈婉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沈婉真正被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奄奄一息的沈易阳被推进了近在咫尺的抢救室。
沈易阳被从生死一线间拽回人间,却再也没能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
当他挣扎着从明媚的阳光中睁开眼睛时,沈婉已经长眠于地底。
沈易阳静静地听完他客观而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叙述,头深深埋下去,完全没了再问其他事情的心情,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呼吸急促,喘不过气。
“你别激动、别激动!”
周泠连忙递了杯水过去,沈易阳没接,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绷直的脊背小幅度颤抖着,和两年前刚从ICU出来后得知这个消息时别无二致,看得周泠眼眶酸涩,手足无措。
“我没事。”沈易阳重重地揉了一把脸,抬起头,一开口就发现他喉咙艰涩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接过水喝了一口,才哑声道:“不早了,你就在这休息吧。”
说罢不等周泠答应,沈易阳就兀自站起身,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沈易阳!”周泠这下真急了,“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我出去走走。”
沈易阳头也没回,就这么穿着白天封展带来的那件薄薄的针织上衣,径直往门边走。
“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沈易阳一只手握上门把,从这个角度看,他苍白的侧脸似乎有些微微发抖,“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大明星。”
周泠一怔。
逆着光,沈易阳偏过头来,朝他扯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周泠,你的梦想实现了,这大概是我醒来之后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
关上的防盗门隔绝了屋内的地暖,沈易阳走进电梯,漫无目的地按下了负一层。
车库虽然明亮宽敞,但挡不住独属于地下的阴冷气息,透过上衣仿佛要刺入骨髓。
忽然间,沈易阳看到什么,脚步突然一顿。
就在电梯厅的正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库里南,车里并没开灯,但沈易阳还是看清了坐在主驾驶上的人。
他不知何时摘了眼镜,神色间有些疲惫,遥遥地和沈易阳对上视线,眼前忽而不易察觉地一亮。
是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