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心道,若是自己今日严词拒绝了孙嬷嬷的“好意”,明日孙嬷嬷这刁仆定是要继续用嘴皮子磨她好一阵,明日不成便后日,后日不成便大后日,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可受不起这日日的耳畔叨扰。
她心中困扰,于是便开口,好声好气的道:“孙嬷嬷,今日孙嬷嬷初来甜水巷,想必人也累了,就请你今日暂且下去歇着吧。”
不等孙嬷嬷张嘴说出半个字,苏皎皎便摆出一副低眉受教的乖巧模样,又添加一句道:“明日,我定好好同孙嬷嬷学习女红,还有那劳什子的房中术,还请到时候嬷嬷不吝赐教。”
“苏姑娘,老身可歇不下,你这一副懒散样子,爷看了……”
孙嬷嬷本以为苏皎皎在赶她走,正欲坚持,撒谎称自己可是爷送过来的教习嬷嬷,苏姑娘今后必须事事都听她这个老婆子的。
可孙嬷嬷后知后觉地听清楚了后半句话,敢情,这个看起来不太听话的苏姑娘,竟然一下子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哎,老身这就退下,明日再来教苏姑娘女红和房中术。”
孙嬷嬷见方才还是个硬骨头的苏皎皎一下子转了性,变成了个任人揉捏的泥性子,心中虽然略有疑虑,但依旧是喜不自胜,心道,还以为是个多难对付的主儿呢,还不是被她老婆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半个时辰后,蝶儿带着满满一菜篮子的食材和部分香辛佐料,她回了甜水巷,甜水巷曲径通幽,九转回肠,她差点迷路,在路上耗费了点时间,这才回了苏姑娘的住处。
“苏姑娘,奴婢这就去庖屋给您制膳去。”
蝶儿进来了前院,手里提着菜篮子,朝着主宅正厅内坐着发呆的苏皎皎笑吟吟道。
蝶儿笑起来眉眼昳丽,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婢女,让苏皎皎看了很是心旷神怡,她心道,这小婢女看着性子和顺,皮相也好,不知道做饭到底好不好吃?
蝶儿站在前院朝着主屋内坐着的苏皎皎打过招呼后,便提着菜篮子进了庖屋,开始了一番制膳的操作,庖屋内的锅碗瓢盆炊具齐上阵,一时之间叮当作响。
一个时辰后。
一大砂锅热腾腾的萝卜豚肉骨汤,一碟清淡味鲜的清蒸鲫鱼,一碟放了点辣子,微辣的爆炒牛肚,这三个菜,都被端进了主屋内,放在了膳桌上。
盛着萝卜豚肉骨汤的砂锅上方冒着白烟,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油皮,萝卜用的是青萝卜切成粗片,豚肉骨用的是猪的上等肋间骨,豚肉被煮得熟烂脱骨,色泽淡红,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盛着清蒸鲫鱼的碟盘中,一尾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肥硕鲫鱼躺在盘中,只在两面鱼肚鱼背均匀地撒了少许粗盐,未添加其他佐料,鱼身散发出一股鱼香味。
盛着爆炒牛肚的碟盘中,牛肚肉切得粗细均匀,可以看出制膳者的刀工很好,牛肚片经过大火爆炒,有些微卷蜷,色泽油光红亮,上面均匀地撒了粗盐,放了辣子,看起来十分地开胃,闻起来也是香辣扑鼻。
“奴婢制膳完毕,还请苏姑娘您鉴定一下好不好吃。”
蝶儿一身浅绿色的襦裙,她双手柔荑摆放在了腹部位置,规规矩矩地站在苏姑娘的身后,预备着时刻上前,用公筷替苏姑娘布菜。
苏皎皎看着膳桌上的三盘菜,简直被这一桌突如其来的珍馐肉食给看花了眼,眸光灼灼地盯着三盘子菜,不知晓该先尝哪一盘子菜比较好,这还没开吃呢,便已经是口齿生津,口水差点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
苏皎皎好似一个饿鬼道的饿死鬼一般,来不及等蝶儿用公筷替她布菜,她自己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将一桌子的珍馐吃得七七八八的。
“蝶儿,谢谢你,我今后有口福可享了,难得爷这么大方,竟然将制膳婢女给送到我身边来,不过甜水巷清苦,今后可是要苦了蝶儿你了。”
苏皎皎吃完午膳,心想眼前蝶儿这名小婢女,制膳手艺如此了得,在靳府中肯定是在庖屋膳房内工作的。
她估计蝶儿在靳府是个一等或者二等婢女吧,人本来在府中做事做得好好的,结果被爷掉过来甜水巷这穷乡僻壤处伺候她一个外室女,真是苦了她了。
“苏姑娘,奴婢在府中不是制膳婢女,仅仅是个三等扫洒婢女。”
蝶儿开口解释道。
“蝶儿,你厨艺这般好,都快要比得上醉仙楼的厨子了,爷怎么不让你去庖屋膳房做事啊?”
苏皎皎吃饱喝足,同一旁站着的蝶儿闲话道。
“奴婢是半年前才入的靳府,府中的几处膳房都不缺人,况且当时管事的孙嬷嬷也不晓得奴婢一个粗使婢女会制膳,因而才做了三等扫洒婢女。”
蝶儿实话实说道。
“况且,奴婢觉得能来甜水巷,是奴婢的造化呢,虽然府中登记造册依旧是三等婢女,可爷每月给奴婢一等婢女的双倍的例银,足足四两银子呢,这都是托姑娘的福。”
“况且,靳府那么大的宅院,那个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积雪,是怎么也扫不干净,因此能过来甜水巷伺候苏姑娘,当苏姑娘的婢女而不是一片地的奴婢,奴婢开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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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儿是去年秋末,才入的靳府,奴籍和身契都在府中周管家手里捏着,刚入府,自然得从最末等的扫洒婢女做起。
当时正逢秋末,一地的金黄色落叶,怎么也扫不完,她累得腰酸腿疼的,柔荑掌心起茧,晚上在下人房自己的床位上躺着小声地啜泣。
不巧被查房的孙嬷嬷看见了,蝶儿便被狠扇了两耳光,双颊浮现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听孙嬷嬷呵斥道:“你这贱婢也敢学着小姐掉猫尿?”
“老身再碰着你这贱婢哭一回,就调你去洗衣房浣洗衣物,又或者是去净房内刷恭桶,到时候,看你还哭得出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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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儿被苏姑娘问了话,倏地回想起一些从前经历过的腌臜事来,当初自己十四岁的年纪,本来在一家酒肆的后院庖屋内当大厨的帮厨当得好好的。
结果被自己瘸腿的亲哥为了存彩礼钱,好娶个媳妇,竟然将她区区十两银子就卖给了人牙子,从此成了奴籍,几番飘零辗转最后入了靳府,一辈子为奴为仆。
后又在靳府时常被管事的孙嬷嬷寻个借口磋磨,实在是日子难熬得很。
蝶儿虽然是个身份为奴籍的婢女,出身下贱,可毕竟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回想起从前种种屈辱痛楚,竟然是一双杏眼,泪水簌簌地往下掉,泪眼滂沱,哭得眼圈都红红的。
“好了,蝶儿,我不问你了,你别哭了。”
苏皎皎本是随意问几句,一来打发无聊时光,二来摸清楚一下蝶儿的底细,方便她放心地使唤,也顺便问一下孙嬷嬷的底细。
可眼见着蝶儿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旧日往事,竟然是眼圈红红的,哭得跟小兔子似的,苏皎皎便不再问话,她本还想着从蝶儿嘴中探探孙嬷嬷的底的。
“这样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小姐,没那么多规矩讲究,今后,蝶儿做好了饭菜,就不必在一旁站着伺候布菜了,同我一起同桌用膳吧。”
苏皎皎如今也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够给蝶儿的,只能想着,今后让蝶儿吃好点,权当是今日弄哭她的补偿了。
“奴婢不敢,苏姑娘是心善,可若是爷知晓了,必定要用马鞭活活抽死奴婢的。”
蝶儿听了这话,却是浑身一抖,赶紧跪下,她跪伏在地,哭得更凶了,泪眼蒙眬,眼圈又红艳了三分。
“你快起来,我不强求你与我同桌用膳了,这样吧,我送你一个小首饰,这样总可以了吧?”
苏皎皎心中不快,心想靳星渊这位便宜表兄到底是尊什么杀神啊,府中婢女竟这般怕他。
却也感觉自己此时像是在欺负蝶儿这个小婢女似的,她赶紧地拉跪着的蝶儿起身,同她道:“小姑娘家家的,云鬓上戴点首饰才显得人更俏丽好看。”
苏皎皎说罢,她去了东侧自己住着的厢房一趟,在妆台上摆放着的首饰盒中取了一支红梅琉璃钗,金色树杈形状的珠钗上,几朵大小不一的琉璃材质的红梅点点,色泽光滑艳丽。
身后蝶儿一路随行。
苏皎皎转身道:“喏,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今日不小心将你弄哭了,作为补偿,这支红梅琉璃钗就送给你了。”
此刻蝶儿已经止住了泪。
苏皎皎转过身对着蝶儿,抬手,雪白柔荑捏着这支红梅琉璃钗,戴在了蝶儿的云鬓上,双鬟髻上一支红梅钗,看起来好奇有朵朵红梅在鬓发上绽放,显得原本就五官精致昳丽的小婢女,更加的艳上三分了。
苏皎皎又双手柔荑递给蝶儿一个铜镜,让她看一眼自己略作装扮过后的娇艳模样,自我欣赏一番。
“奴婢多谢苏姑娘赏。”
蝶儿双手接过铜镜,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柳叶眉,芙蓉面,樱桃唇,不施粉黛,双鬟髻的右侧插着一支红梅琉璃钗,红梅朵朵开,看起来果真有几分姝色。
可蝶儿心中却是自惭形秽的,心道,苏姑娘如此这般世无其二的姝色美人,蛾眉曼睩,玉软花柔,怪不得入了靳指挥使这等大人物的眼。
苏姑娘那一双雪白的柔荑小手,刚刚她接过铜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摸起来果真是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哪里像是她的那一双手,手掌比寻常女子略大一圈,从小近庖厨,后来又日日握着笤帚扫把,粗糙得很,无法细看。
如此细细对比一下,蝶儿竟然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她想,自己今后定要尽心尽力地伺候苏姑娘,成为姑娘身边的贴身宠婢。
将来苏姑娘若是个有造化的人,入了靳府,抬为良妾,甚至是抬为姨娘,那她身为苏姨娘的贴身宠婢,岂不是奴凭主贵,可以在靳府过上体面一点点的好日子了?
若是到时候靳指挥使肯开恩,销了她的奴籍,归还她的身契,她甚至可以当个平民良籍,出府自食其力,寻个如意郎君嫁了,生个大胖小子,从此夫唱妇随,一辈子和和美美。
蝶儿越想越觉得今后的日子有盼头了,因而破涕而笑,笑呵呵的,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傻笑,笑得傻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