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明日我们还跟归归一起用饭吗?”
沈端端窝在沈牧洵身边,揉揉眼睛,明明已是困极,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问道。
沈牧洵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归归是大官,有很多事等着他拿主意,不一定会来。”
“好吧,”端端语气里带上一点失望,不过今天他已经很开心了:“不过娘亲也很厉害,娘亲搛的菜,归归都吃完了呢。”
毕竟,端端这么喜欢娘亲,也不喜欢娘亲搛的枸杞菜呢!
沈牧洵拍背的手一滞,心似被揪住了似的,酸酸胀胀。
她又想起那个漫长而浑浑噩噩的前世来。
他来后院时,她便总是用目光追随着他;他若不来时,她便倚在廊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见到他时的每一丝细节,从中窥探出他的喜好与厌恶……
有一回她穿了一腰牙绯衫裙,他眼中现过一丝惊艳之色,自此以后她的衣柜里便再没有自己喜欢的鹅黄碧青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各式深浅不一的绯色;至于他的吃穿用度,只要他皱过一丝眉的,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至于她自己——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摩睺罗”,一个依从宴归白的喜好,只供他一人赏玩的精致玩偶。
“轰隆”
天边闪过一个闷雷,将她从思绪中惊醒。
夏末的雨哗然而下,打在轩窗上,啪啪作响。
沈牧洵替端端掩好被角。
前一世,她在这一场雨中,认下了宴归白外室的名头;
这一世,他既认下了“表兄”这个名头,那她便要坐实这个身份。
*
“这是锦绣里的十套衫裙,我不知你身量大小,估摸着让她们做了,若是不合适,你尽管拿回去让他们改。”
“这是浮玉阁的头面,还有这些文房四宝、九连环、孔明锁什么的是送给端端的。”
闻溪县主带来的下人双手奉着礼物,满当当地站了一院子。
沈牧洵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县主这是做什么?”
一回生两回熟,女孩子间吵过一架又能翻篇的,便算得上金兰好友了。
县主崔芷兰亲亲热热地挽过沈牧洵:“我在家行七,以后你唤我七娘也使得。倒是你,怎么以前从未在京城见过你?”
崔芷兰乃永泰郡主所生,其父为崔家二郎。
沈牧洵亲自奉茶,笑道:“民间有句俗话,一表三千里,我与王爷正是如此,说是表兄妹,实则已是隔了好几层。”
“那我岂不是要喊你一声表姨?”
论起辈分,永泰郡主要称肃王一声叔叔,与宴归白是平辈,闻溪县主得叫宴归白一声“舅舅”,若沈牧洵真是宴归白的表妹,那这一声“表姨”喊得倒也不算冤枉。
沈牧洵被这一声“表姨”喊得险些手滑,笑道:“我与县主序齿相近,县主若不介意,唤我阿洵就好。”
崔芷兰是个爽朗大方的性子,顺势就这么唤上了:“上回我要给你下帖子,请你来我家,可阿娘说,是我不对在先,理应我登门向你道歉,好阿洵,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沈牧洵自是不会跟崔芷兰计较上回拦她的事情。
上辈子她只是一个小小侍妾,等闲不能出来走动,却也耳闻过永泰郡主的八面玲珑。
永泰郡主原本不过是个宗室女,因长得像早逝的九公主,在一次进宫请安时,入了太后的眼,先是被封了郡主,后又指婚崔家,更让人称奇的是她连生六子后,方得了崔芷兰这个女儿,幸而女儿眉眼还算与她肖似,若说永泰郡主长得有九分似九公主,那崔芷兰也有个五六分像九公主,就凭着这个五六分相似,太后又赏了个县主给她。自此永泰郡主便心满意足,再不言及孕育之事,只将全副心力灌注在教养闻溪县主上。
“不过幸亏上次你遇见的是我,若是碰见那个一心只有宸王殿下的荥阳郡主,可就没这么好善了。”
“怕是宸王府里的一只母蚊子都碍她的眼呢。”
荥阳郡主李令毓此人,沈牧洵前世也听说过几回。她一心恋慕宴归白,差点请得皇后娘娘为她指婚,若非肃王妃请了太后压制,又请了柳贵妃做媒,求娶了蔡国公之女王贞仪为宸王妃,她才勉强死了心,但从此便将王贞仪视为了眼中钉。
上一辈子,她去王妃院里请安时,只要碰上王妃跟前伺候的人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就知道这是王妃赴宴又碰上荥阳郡主,被刺了几句。
偶也有几句流传到她耳中,不外乎是“说是王妃,不过是王府的管家罢了,进门这么久,连点动静都没有,怕是王爷压根不进她的院子”、“一个世家贵女,还不如王爷的侍妾能生”诸如此类的。
偏偏她的父亲平远将军李宗伯在永梁城一役中,以身殉国,姨母小秦氏以妃位晋后,宠冠六宫,王贞仪便是心中有气,亦不好当众反驳。
沈牧洵浅浅一笑,荥阳郡主也好,王贞仪也罢,现下都跟她没关系了,她甚至可以一身轻松地与崔芷兰开起玩笑:“你上回对我怒气冲冲,难不成也是对王爷有意?”
急的崔芷兰伸手就来捂她的嘴:“可别胡说!”
“善至听说宸王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便日日以泪洗面,我这才起了心思……”
窥探宴归白行踪,当众拦下沈牧洵,又被宴归白撞了个正着,气得永泰郡主将她关在绣楼好几日,眼见着宴归白不与她们计较,这才放了崔芷兰出来上门道歉。
“善至?”
见沈牧洵有些茫然,崔芷兰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解释道:“中书令蔡国公之女王贞仪,你应该听说过吧?”
含章毓秀,淑质名门。
“善至是蔡国公庶女,只比王贞仪小上两岁。只因生母是花房丫鬟,王家便不怎么让她出来。”
王家与崔家同为世家大族,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王善至许不为外人知,但在家宴时与崔芷兰相交并熟识是完全有可能的。
“三年前,还是世子的宸王代肃王爷进京述职,皇上龙体欠安,便让蔡国公为王爷接风洗尘,王爷误入后湖,不知怎的,救下了失足落水的善至。”
听到这里,沈牧洵微微挑眉,没想到宴归白还有这英雄救美的心思。
崔芷兰一看沈牧洵的神色,便知她想岔了:“他可没有跳下湖去救人,他折了根树枝递过去,让善至自己拉着树枝上来,若抓不住树枝,他就去喊人。”
……
只能算是没有见死不救吧。
“所以王二小姐?”
面对这样高高在上的救人,王二小姐竟然还能心生感动,并由此情根深种,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善至拼命抓着树枝上岸后,浑身湿透,正在两难的时候,王爷扔了件披风给她,”崔芷兰喝口茶,润润嗓子,“从此以后,善至就认定了王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这一颗心呐,从此就挂在他身上了。”
王善至虽为庶女,但也是世家名门的庶女,及笄之后,上门求娶之人亦是不少,却都被她拒了,有几回甚至闹出上吊绝食来,王家不想担上逼死庶女的名声,歇了为她结亲的心思,现下不过是碍着她房里收着的宴归白那件披风,不能立时送去家庙罢了,但在府中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过。
沈牧洵垂了垂眼眸,王贞仪后来嫁入王府,却从不提起家中还有个庶妹,想必她之后的结局并不大好。
崔芷兰一边说着王善至的事情,一边觑着沈牧洵的神色,见她露出唏嘘之意,方才觉得沈牧洵对这个“表哥”应是当真无意。
毕竟这京城里喜欢宴归白的女子不知凡几,若是一棵大树倒下,总能压着几个如王善至一般的小姐。
“好阿洵,你与宸王日日相处,可知他平日喜好?”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王善至在京都闺秀中都不算出挑,要想能入宴归白的眼,唯有博一个眼缘。
王善至用送还披风为理由,让国公夫人松了口,允她赴宴。王家打得一幅如意算盘,左不过用王善至联姻这步棋已经废了,若是她真能入了宴归白后院,无论是个什么名分,对王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使是惹得宴归白生气,不过就是将她送入家庙的时间提前几天罢了。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沈牧洵能想到的,崔芷兰受尽家中宠爱怕是一时想不到,但陷在火坑中的王善至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男子手上,果真值得吗?
迎着崔芷兰哀哀的目光,她起身,将崔芷兰带来的锦绣里的锦盒一一打开看过,然后递过其中一个,假借了其他人的名头,道:“王爷曾赞过一个小宫女着绯色衫裙娇俏,若是身量合适,就当做我借花献佛,送给二娘子吧。”
崔芷兰接过一看,锦盒里放着一件宝花葡萄纹绮衣,一腰石榴缬纹红裙和一腰纱料极轻薄的浅绯色纱裙。
“好阿洵,不管此事成或不成,我都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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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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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