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都倾情推荐了,谢诏当然不会不给面子。
夹起一枚煎包,筷子触到底部的焦脆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悦耳。
王献爱惨了这口感,一听这声音,又开始馋了。可总不能从好友嘴里抢食,赶紧别过头去。
只是他忘了提醒好友,别瞧这灌浆表皮已经晾得温热刚好入口,自己方才便是被这“伪装”给骗去了,整个囫囵入口,一不留神,被滚烫的汤汁烧得嘴疼。
谢诏觉察的时候已经晚了,舌尖一痛,而后整个麻住。
他唤了一声背对自己的好友:“子介。”
王献“诶”了一声转过头来,“怎样怎样?是不错吧?”
谢诏将碗碟往前推了推:“你吃了吧。”
“怎么不吃?不好吃吗?”王献可是了解他胃口的,这样香浓丰腴得刚刚好的食物,该是他最喜欢的呀!
谢诏垂眼,只道:“很好吃,你吃吧。”
既如此,王献本就眼馋,便也不同他客气了,让婢女接过来,端起盘盏,在皮上咬破一个小口,十分有经验地吹了吹,接着便吮起里面的汤汁来。
旁人总说他天生便有比常人能忍痛的毛病,谢诏心想,或许不是忍痛,而是他面部表情少,便显得能忍。
譬如眼下。
他面不改色去端桌上的酒,酒液清凉,但喝下去后,反倒刺激得口腔更辣了。
但当那灼人的烧炙感退下后,方才被忽略的鲜甜滋味便愈发清晰了,那汤的滋味,叫谢诏忽地升起一个念头:这厨娘若是在自家,生意一定更好。
双亲仍强健,家中又有长子,他甚少过问酒楼中事,这念头也就起了一瞬,可真正只停留了一瞬的汤包滋味却印刻在他舌尖味蕾,久久不能散。
大抵凡事经历过一番痛苦总会叫人更加刻骨铭心,谢诏记起幼时,总觉得摔了跟头后得到的糖更甜些,为此他甚至故意装作走路不稳,就为了等阿爹阿娘祖母一大帮子人团团围上来安慰的时候。
谢诏淡笑一下,怎的还改不了爱在心里矫情酸腐的臭毛病。
王献颇不解,怎的有人吃个灌浆都一副放下筷子就能作诗的模样?
裴垣见王献浑然忘我地嗦吮汤汁模样,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还不忘记仇:“怎样,我便说比你上回的好,不错吧?”
王献反唇讥道:“好是好,只太少,吃不饱。”
嘿!哪壶不开提哪壶。
到底都只是十**岁的年轻人,素日关系又好,互相拌了几句嘴,便又嘻嘻哈哈起来。
其实虞蘅做的真不算少了,只是今日所用餐具大都精致小巧,奉菜婢女勤勤谨谨地揣摩着主家意思,将盘摆得堪比五星米其林餐厅。
剩下的,自然入了她们这些“后勤”的肚子。
小婢们实在馋,借机与她搭话,却眼巴巴地都想尝那生煎包,虞蘅忍笑,大方让给这些小姑娘。大伙不好意思吃白食,又从旁的厨司相熟的厨婢们那儿讨来许多剩菜,如此吃了丰盛至极的一顿。
张兰娘走过来的时候,虞蘅正以一种不大雅观的姿态朝汤包吹气,余光瞥见对方嘴角扯了扯,似乎难以开口。
厨娘做到对方这份上,可算是行业里顶尖的前辈了,先前有些清高脾气,虞蘅不是不能理解。她先放下碗筷,以示尊敬:“娘子有何指教?”
张兰娘仍旧硬邦邦地开口:“既有手艺,怎的沦落至市井做起买卖来了?师从何人?”
虞蘅一笑:“不过自己喜欢琢磨吃吃喝喝罢了。”
说罢指着那吃了一半的蟹黄灌浆笑道,“比起娘子手艺,我可差的远了,不过是投机倒把讨了个巧。”
张兰娘并不怀疑自己,点点头:“你若想留在这里,倒是够格,只府里眼下并不缺人。倒是温恪公主府上缺一厨娘,你若想去,我可替你提一提。”
言外,竟是有赏识举荐她的意思。
虞蘅有点受宠若惊:“多谢娘子美意,只我觉得眼下日子过得挺好,并不想入贵府。”
张兰娘诧异地看她一眼,竟有人放着稳拿月银的好日子不过,傻了吧?
她主动开口与对方提及已是破例,对方不愿,也没有强求的道理,遂点点头:“待你何时想了,再来寻我,只那时恐怕没这么好去处。”
不管怎样,能得大牛前辈赏识,虞蘅还是很感激的。
为表示感谢,她主动福了一礼,又说了几句恭维的客套话。
张兰娘摆手:“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方才还眼见着要掐起来的两人,竟就这样和解了。
青霜在心里摇摇头,面上则更客气几分,一路亲自将虞蘅送了出去。
“师傅不是嫌那小娘子粗鄙,怎还与她说那多?”没了旁人,张兰娘的徒弟过来笑道。
张兰娘瞥她一眼:“今日的刀可练了?”
徒弟忙道:“日日都有在练。”
兰娘脸色这才缓和些,点头:“今日忙累了一天,早歇吧。”
徒弟从王府时便跟着自己,勤谨与孝心没得说,人也灵活,只可惜天赋上差些。今日遇上个好苗子,却是个心野的。
且再看吧。
再说裴五娘听说了自家兄长今日宴请的事,勃然大怒:“阿兄真糊涂!竟然叫不明不白的人进府,混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
又不解扶额:“汴京难道还有比兰娘手艺精湛的厨娘,何必多此一举!”
说着,径直往澄园寻裴垣算账去了。
纵裴垣在外有多风光,也不愿招惹这个最受疼爱的幼妹。何况二人一母同根,性子十成十的相像,从小吵到大,吵得阿母头疼,最后自然全是裴垣的错,裴垣真是有苦说不出。
今日见妹妹气势汹汹来,他不欲应付,情急之下,竟然弃了筷子,一头扎进了浴房。
裴五娘推门而入,只见桌上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写了一半的字帖,唯唯诺诺的仆婢,唯独不见裴垣人影。
裴五娘冷笑,躲?
她施施然整理裙裾坐下,扬声道:“那我便在这儿等兄长回来。”
下人你觑我我觑你,不敢反驳。
只裴五娘今日与姊妹在外玩了一整日,刚刚回家,还没用暮食,腹中早已空空,面对一桌子香气丰腴的消夜,竟然不争气地“咕叽”了一声。
屋内安静得厉害。
裴五娘倍觉脸热,都怪阿兄,叫她在下人面前这般丢脸!
遂报复似的用起了桌上还没动过的宵夜。
也不知怎的,今日这灌浆与蝤蠓馉饳①要比平日格外好吃些,尤其这灌浆,底部竟脆如薄饼,上头缀些胡麻,胡麻本就是香气霸道之物,被裹着滚热汤汁的煎包蒸气激得满屋全都是,配上爽滑的蝤蠓小馉饳,汤底鲜美,微微有些酸,开胃又解腻,一口一个满足。
半碗下肚,裴五娘来时的气竟消了大半。
裴垣也守着她气消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出来,讨好一笑:“五娘怎来了,等许久了?”
不请自来吃光了人家的夜宵,便不好意思再朝发火了,裴五娘擦擦嘴,撒娇似的抱怨了句:“兄长当真是胡来,兰娘的手艺这样好,何苦去外头招惹些粗鄙人物,没得打王府的脸面。”
裴垣被说得有些尴尬:“你怎知兰娘手艺好不好。”兰娘是他院中人。
裴五娘朝空了的碗盘努努嘴:“喏,这还用说么?有这般灌浆手艺的自然是兰娘不必说了。”
裴垣眼神落在那光盘上:“……”
他拉下脸特地叫行玉从厨房偷留出来的两个独苗!还没尝见味儿呢!
裴五娘还在絮絮叨叨抱怨:“外头的人来历不明不白,行事又没个轻重,若叫诸君吃坏了肚子怎么好?”
裴垣正沮丧呢,没好气道:“他们吃坏肚子,与你何干?”
话出口,裴五娘与裴垣俱是一愣。
“我还不是担心阿兄脸面没地儿放!”反应过来后,裴五娘粉面泛红,跺脚跑开了。
裴垣咂摸着妹妹可疑的反应,倒不似动怒,倒像是……
倒像是害羞了?
兰娘这样的厨子,自跟从恩师学艺起,便是为了培养出师后送入官宦人家,瞧不起市井买卖也正常。
虞蘅想法则很简单,不想打工。
都是从事服务行业,你情我愿的买卖总比整日看主家脸色好得多。
当然了,若日后生意差到养不活自己跟阿盼了,去人府上帮工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虞蘅打开方才青霜塞来的荷包,里头装了好几枚精致漂亮的小鱼银子,约莫有十两重。
忙活这一日便赚出几乎半年的利钱来,阿盼摸着上头的花纹爱不释手:“原来我便值五条小鱼哩。”
这傻孩子。
市面上银是很少的,交易都以铜钱为主,虞蘅舍不得拿漂亮的银锞子去换臭烘烘的铜板,好好将它们压在了床头下。
只是挣了这么多,也得好好消费一把,体验一下乍富的快乐不是?
与阿盼说了明日不做饭,去樊楼吃去!
听说要去自己心心念念的樊楼,阿盼连觉也不睡了,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翻箱倒柜:“蘅娘子我穿这件怎样?”
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当初在成衣铺第一眼看见这套葱绿的小团花襦裙,虞蘅就觉得写着阿盼的名字,买回来送她,却说穿着不便干活,压箱底好久,眼见着春天都过去了,叫虞蘅好无语。
这一套上,果然合适。
新衣裳都穿了,虞蘅手痒摁着她梳了个头,涂上两坨胭脂……嗯,下手有些重。
“我就说好看。”虞蘅煞有介事地拉着阿盼转了个圈,把笑给憋了回去。
因明日出门玩,阿盼早早就洗漱好躺下酝酿睡意了,却因为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三更天时,迷迷糊糊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动静,瓮声瓮气的仿佛有人在哭。
想到邻居们说的那些传闻,阿盼顿时便彻底惊醒了,背上腻出了一层冷汗。
倾耳去听,只是那声音太细微,听不真切,一时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怕不是风声吧?
阿盼抖着手握住了床头的桃木剑,不敢出声。
不知捱了多久,那声音总算消失了,阿盼战战兢兢地翻了个身,一晚没能合眼。
第二天盯着两个硕大的眼圈在院子里跟虞蘅打了个照面。
虞蘅吃了一惊:“昨夜梦游去了?”怪道她说院子里隐隐约约有什么动静呢!
盼盼自己吓自己,其实小鬼见到她先被阿蘅化妆手艺给吓鼠。
阿蘅:(挺胸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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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馉饳类似馄饨。
生煎包配馄饨,加点醋加点辣油将是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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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总结了一下我最近的文风变化:
企图写打脸爽文,结果发现自己是个圆滑人,总试图以理服人淡淡一笑。。后来决定走温馨路线,结果码字的时候自己先睡着了。。现在总想搞一些淡淡的幽默,结果搞成冷笑话。。。好了,大家都来笑话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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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