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生机开始蓬勃得厉害,一夜之间,道旁榆柳便浓翠得几乎要滴出黛来,空气都仿佛变得黏腻。随之攀升的,是每日清晨醒来时的气温和夜里此起彼伏的蛙鸣。
这时候热烫的灌浆、汤面、羊肉烧饼之类已经不大适合了,随之兴起的是清爽的冷淘、鱼脍跟各色消暑饮子。
家常菜蔬的选择也比初春多得多,蚕豆苋菜嫩胡瓜,青蒜新笋荠菜芽,炒点鸡蛋炒点蒜末就好吃得很。
虞蘅在家打了一口小铁锅,刚从菜园摘下来,井水一冲便到了锅里,只清油一炒,又端到了桌上。
一点点盐巴调味,吃的就是那口脆嫩鲜甜,特别适合这样炎炎夏日开胃。
月余过去,食摊积累了一批稳定的食客,兼之每日都有些新客光顾,虞蘅包包子调馅的功夫越练越熟手,就连第一天出摊儿还不好意思叫卖、声音细若蚊蝇的阿盼,如今都有些独当一面的意思了。
虞蘅很放心将摊子交给她,自己则跑了一趟菜市与肉市,将“夏三鲜”给凑齐了。
国人立夏尝三鲜的习俗从古就有,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有章法了,分地里长的、水里游的,树上结果子的。
家境好些追求清高的,食“水三鲜”、“树三鲜”,俗人则更青睐物美价廉的“地三鲜”凑趣。
民间俚语这样传,真吃起来其实没这般泾渭分明的阶级。
虞蘅拿菠菜汁子和面,皮子青翠青翠,肉馅里加些笋末、香蕈丁,笋丁稍微腌一下,带点酸味,吃着脆爽,没那么醇厚,更解腻,很适合夏天,这是香蕈笋丁肉末馒头。
又拿苋菜汁子和面,蒸出来粉粉嫩嫩的无馅馒头,切片抹点樱桃酱、炸干炸酥了沾点杏酱,酸甜口的,这是古代版果酱吐司和炸馍片。
都是立夏前后成熟的菜蔬水果,新鲜多汁,又有“尝三鲜”的广告噱头,不少人愿意掏这个钱尝鲜。
有赚头,虞蘅便正式将它们纳入夏季食单中。
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动物,日日猪肉大包子,再好吃也会吃腻。经典虽好,却不能只有经典,除非自身本事的确过硬,真有那么无法替代。
就像虞蘅上辈子吃过的一家烧烤,开在居民楼里,来来回回客流就那些,里面永远只卖一样单品——猪肉筋,可生意依旧火爆。
虞蘅研究过老板的生意经,觉得原因有二,一是烧烤师傅手艺的确好,附近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猪肉筋,二是老板十年如一日地要求高,当天没有好肉,便不开张,宁愿不赚钱也不砸招牌。
虞蘅一边学习人家这种精神,一边也知道自己斤两。
莫说跟张兰娘那样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比较,便是路边脚店随便拎个满脸憨厚淳朴的庖厨出来,实操技能恐怕也比她强得多。
眼下已经有不少模仿她做猪肉灌汤包,还像模像样的,分走了一部分客流。
被模仿这事儿,虞蘅本有些好笑,然大伙都是糊口饭吃,想想便也算了,拦不住啊。
这东西又没有专利,真论起来,她们还都得对最早研究豕肉馒头的那位前辈喊一声祖师爷呢。
谁叫自己摊位排队久,又常买不上呢!
这也是虞蘅迫切想盘个铺子下来的缘故。
有个自己的地盘,再雇个人手,日间便能慢慢地备货、研究新菜,不像眼下时间被分得很散,常常一整日忙忙碌碌却不知忙了什么。
眼下铺子还没个着落,但新品反响很不错,许是樱桃、杏子、青梅之类水果生长于树林山野中,自带风雅属性,意外地很受士大夫们青睐。
原以为读书人该都爱那清淡又爽薄的,有二位却对虞蘅借了“树三鲜”名号狠卖高价的果酱沾馒头不屑一顾。
太学生陆钰、周景是摊上的常客,每次来了,各点上四笼多多放醋多多放辣的豕肉灌浆馒头,吃完还要给同窗带回去,动辄七八笼,是虞蘅如今最稳定的大主顾。
两都是西北来的,一样的黑紫肤色、浓眉墨眼,身高九尺余,说话自带胸腔共鸣,每每跟他们打交道,虞蘅总恍惚想起前世高中每个班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些体育生来。
一样的四肢发达身强体壮,又都一样能吃。
从前她碰上这种人还有些怯,自从做了吃食生意后便倍感亲切。
刚才对着旁人还是“郎君要什么馅儿?各来几样?外带还是就着吃?醋要否?辣要否?”到了陆、周二人这儿,
“两位郎君还是老样子?”虞蘅微笑着问。
“老样子。”
周景为人比陆钰更风流不羁些,笑眯眯地点头,“我们许久不来,蘅娘子记性倒好。”
能不好吗?一天收入刨去成本两百多文,有一百是你们贡献的。
虞蘅腹诽完,面上彩虹屁道:“二位郎君风度优雅、仪表堂堂,想不记住也难啊。”
周景噗嗤一声笑了,严肃点的陆钰也看她一眼,微红了脸,只是在他那黑紫面膛上显不太出来罢了。
旁边有客人幽幽插话:“嘿,合着小娘子没记住咱,是因为样貌不佳。”
虞蘅看一眼这位,丹凤眼悬胆鼻,肤色白皙,怎么也算不到“不佳”上去,凭自己这个“颜控”都没什么印象,想来是生客。
“方才话还没说完,郎君样貌有了,却还缺一样——”
虞蘅笑道,“两位郎君每每光顾,必将小摊上现蒸的馒头给包圆了。我脚都不沾地,记不住才难呢!”
旁人都笑,那插话的人也笑了。
旁的摊主只看虞蘅摊位上一摞的空盘,眼馋得不行。羡慕啊,要他们也是年轻貌美小娘子就好了。
待他结账时,另打包了一份香蕈笋丁肉沫馒头要带走,站在摊前等着,方才陆钰、周景二人走过来打招呼:“子介!”
“周兄、陆兄。”王献拱手,“没想到在此又遇见了,真巧啊!”
虞蘅这才晓得他们之间认识。
“原是熟友。”虞蘅将双方的打包都分别递至对方手上,又笑着促狭一句,“下回郎君再来,我可记住了。”
人多那会凑趣多半还是因为见着了同窗,调侃一二,眼下面对面被小娘子打趣,王献有些尴尬:“某玩笑话,小娘子莫放心上。”
又疑惑:“小娘子的手艺,似乎在哪见识过,可瞧娘子面孔又眼生。”
虞蘅心说我哪知道你们这些贵人?嘴上却乖巧:“那不更是小摊与郎君的缘分了?郎君若吃着还好,日后定常来啊。”
好伶俐的嘴,王献摇头失笑:“定常来定常来。”
哈哈笑过,拎着给弟弟打包的吃食,走了。
每个地方都夏三鲜应当不大一样?我看的资料书上写的比较笼统,地三鲜是蚕豆、苋菜、黄瓜(一说是苋菜、蚕豆、蒜苗)。树三鲜是樱桃、枇杷、杏子(一说是青梅、杏子、樱桃)。水三鲜是海螺、河豚跟鲥鱼(一说是鲥鱼、鲳鱼、黄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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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