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传闻中的“闹鬼”动静,幽幽咽咽,透着点嘶哑,在这夜深人静时听起来倒真渗人。
这声音……虞蘅皱眉抿唇。
再看阿盼被吓得不轻双眼噙泪模样,又缓了声音:“你怕什么,这鬼若真神通,咱们住这么久,早被吃干抹净了。”
只怕不是鬼,是有人装神弄鬼。
阿盼抽噎:“可是……”
“你等着看,”虞蘅披衣坐起来,趿着鞋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她屏息听了会儿,而后猛然推开门,“谁在那?看见你了!”
那声音源头被吓一跳,戛然而止,黯淡月光下,虞蘅只来得及看见西面杂物间的屋顶上有道白色影子一闪而过。
那影子动作轻盈、熟练,虞蘅总觉得有些眼熟。
汴河之上,飞桥如虹,桥身两侧挤满了商贩,布匹香料茶饮果蔬,一直蜿蜒伸向桥架下两岸河堤。经汴河北上的货船大多在此停靠,两岸立刻有拿筹片的脚夫争着上来搬货。
吴七嫂每日都在此摆摊,风雨无阻,每到饭点,丈夫郭用便过来吃饭,吃完休息会儿,再接着回去上工。
从清晨至日落,夫妻每日所挣加起来能有个二百来文,在邻居之间收入也算是中上水平了。只是家里子女多,除了大郎还能勉强照看弟妹以外,其余三人年纪小尚不能分担家事,便显得日子吃力。
虞蘅刚收摊,准备回去补一觉,路过吴七嫂摊位时打了声招呼。
吴七嫂叫住她,“怎眼下一圈黑?没睡好?”
虞蘅看一眼她,笑道:“是没睡好,昨夜不知是鼠还是夜猫,弄出动静来,吓人一跳。”
任谁都看得出她这笑有多勉强。
吴七嫂啧啧两声,一副早知道的口吻:“就说叫你们早搬走!昨夜那动静,可把你俩小娘子吓不轻吧?”
虞蘅被戳穿,有些尴尬,又心有戚戚,向吴七嫂追问细节:“究竟什么冤屈?这事儿犯多久了?可有找师父来做法事?”
吴七嫂却答不上来,恰好摊位上来了客人,便托词过后再聊,总算打发走了虞蘅。
吴七嫂松一口气,转头继续招呼客人。待到中午,郭用带两个脚夫一块来了,在隔壁摊要了碗素面,配上自家的兜子,三人吃得唏哩呼噜,连底汤都不剩。
“走了。”
郭用转身要走,被吴七嫂叫住:“等会!”
吴七嫂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道:“我看她俩昨晚吓得不轻,今晚去看看去。”
郭用面色有些为难,还没说什么,就被妻子拧了一把胳膊:“少废话!”
“好吧。”
妻子强势,郭用只好答应下来。
昨晚差点被发现,今天更得小心些。郭用换上宽大的白麻衣,攀上两家相接的墙头,耐心观察了会儿,见院中黑灯瞎火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身手熟练地翻了过去。
今日脚下的触感却不大一样,一团绵软,不知踩到了什么。
接着一声凄厉的犬吠划破了宁静:“汪!”
接着更多的犬吠响起:“汪汪!”
墙根底下新栓了三四只毛色油光水滑的黑狗,一个个呲着大牙,当中一只足底带黄的尤其凶恶,方才便是踩着了它。
那黑狗扑了上来,郭用只觉腿猛地一痛,“嘶!”
哪来的死狗!
腿上定然被咬了个大洞,正往外冒血,可眼下顾不得管。
他暗中咒骂了句,恐吵醒屋内人,就要从墙头原路溜走。
可已经来不及。
“郭郎君大半夜不睡觉,怎到我家来了?”虞蘅端着蜡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在墙根底下抓了他个正着,“怎不走寻常路子,喜欢爬墙?”
幽幽的烛火只照亮她一半莹白脸庞,神情嘴角带笑,可语调却是凉飕飕的。
郭用没被狗吓着,却被她游魂似的出现吓了个半死,直接从墙头栽落。
“哟,郭郎君这身打扮好新鲜。”虞蘅又点了根蜡烛,扭头笑道,“郑郎君孙娘子说是不是?”
郭用惊讶地看向她身后,这才发现暗处还坐了两个人,正是他们房东夫妻。
“这……”孙娘子目瞪口呆,“你不是隔壁吴七娘的官人么?”
“好啊,原来是你在弄鬼!”郑郎君勃然变色,“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害我家宅子这么久空置,心肠忒坏!”
“我们有哪对不起你们,要这样使坏?!”孙娘子很不敢相信,连声质问。
“我,我没有。”郭用懵在当下,只会做无用的否认,辩驳不出一句。
阿盼最是生气,并步上前一把将他头上遮掩的白布薅下来:“穿成这样!还说没有!当我们瞎子呢?”
“……”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周围住户,纷纷亮起灯出门查看情况。
“怎的了?发生什么了?”
“这么大阵仗,捉贼呢?”
“哟,那不是隔壁老郭么?怎的趴在地上?”
“……”
只有隔壁吴七嫂家,依旧黑漆漆的不敢冒头。
这院子隔音极差,吴七嫂当然听见这边动静,她将孩子们捂在被子里,不许他们出声,心里只想着事情败露,完了。
虞蘅那两个小娘子怎会将房东请来,不该是被吓得神志失常,连夜搬走么?
“叩叩”院门被人敲响,吴七嫂不敢开门,最小的二娘不知情况,兴奋道,“爹爹回来了!”
爹爹每次去隔壁,总会带回来些新鲜玩意,上次的小灯球儿还被她藏在床底下呢!
“别说话!”吴七嫂低低斥了一声。
虞蘅见院内没动静,便故意扬声:“既如此,便将此人扭送官府,看看他大半夜潜入我们两个小娘子家究竟有何意图?”
阿盼如今也很懂礼节,扭头冲看热闹的邻里邻居福礼道:“还烦请诸位做个见证。”
两个年轻小姑娘,流落至此相依为命本就可怜,平日又笑脸迎人,与他们关系都不错……何况便不为她们,左邻右舍都受这鬼哭狼嚎困扰许久此时捉住了罪魁祸首,当然气愤。
当下都道:“放心吧,我们定不会让此人胡乱攀咬。”
隔壁捕快自告奋勇充当起了押送人。
闹哄哄的正要去官府时,门开了。
“各位郎君,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官人怎会犯事呢?”吴七嫂陪笑。
“哟,我还只当你睡死了,听不见动静。”孙娘子讥讽,“怎舍得出来了?”
吴七嫂扫一圈众人,知道已经无法辩驳,眼神落在当中虞蘅身上,带点祈盼跟哀求:“阿蘅……”
入室偷盗、危害居住环境……虞蘅叹气:“这不是我能帮忙的,吴嫂。”
吴七嫂掩面哭泣起来。
据夫妻二人公堂上叙述,他们搬进来前,隔壁恰巧发生了件入室杀人的案子,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因此得到了房租上的便利,遂还是决定住下。
过了段时日,有次家中晒的床褥被风吹掉隔壁去了,因隔壁无人,郭用便翻墙去捡,不料闹出的动静被隔壁误会,从此便有闹鬼的风言风语,宅子更加租不出去。而郭用回来后,夫妻二人对隔壁空置的院子起了占用的心思,左右也无人问津,二人便将家里杂物偷偷塞进隔壁,付一间院子的赁钱,享受两间院子的空间。
谁料事情过去一年多,风声渐渐消了,隔壁又有来新租客。夫妻二人又要将东西搬回自家,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吴七嫂很是不惯,于是故技重施将租客吓跑,好继续占用。
如此,三任租客听见的“闹鬼”动静其实都是郭用夫妻二人弄出来的。
至于丢失的小灯球,或许是顺手牵羊,或许是出自一个父亲“沉默的爱”,在见自家女儿没有同龄孩子一样的玩具时,动了歪念头,具体如何,便自由心证了。
最后怎么判,虞蘅没去关心,到底当初当兄姊尊敬过的邻居,发现真是他们从中搞鬼,虞蘅心里滋味颇复杂。
总归郑家的房屋是必不可能再租给他们了,似乎不出两日,隔壁就搬空了。
破了一桩缠绕自家许久的烦心事,孙娘子与郑郎君对虞蘅二人很是感谢,不但不给她们涨价,还主动替她们重新修缮了这几间房屋。
虞蘅也做了几道家常菜,感谢二人那日配合自己,又在饭桌上托二人帮忙:“城中哪处有合适的铺面,还请帮忙留意。”
郑郎君拽着块肉厚筋肥的蹄膀吃得满嘴油光,咂一口虞蘅自酿的青梅酒:“好过瘾!”
孙娘子嫌弃似的推了下他,“阿蘅要寻铺面?这几日我多替你打听打听。”
郑郎君皱眉:“只是这城中铺面紧缺,怕是找也没这么快。”
“不急。”虞蘅笑盈盈的,故作俏皮眨眨眼,“便是二位明日给我寻来了,我恐怕也还买不起,只是先打听着看看机遇罢了。”
孙娘子呷一口香醇鸡汤,眼睛都眯起来:“好说,好说。”
一顿饭,清淡有清蒸鲥鱼、竹荪鸡汤,浓郁有红焖蹄膀、芥辣瓜条,饭后还有一盏冰冰甜甜的豆花消暑,好过瘾。
临走孙娘子拉着她手,忽然想起来似的:“要说铺子,我倒真知道一个,做伞生意的。原先的主人欲回老家娶亲,不再回来了,欲将铺子转让。地段好,东西也都新,只是要价四十五两,又是个伞铺,许多东西都要你新添置,你看?”
这么粗粗一算,置办个铺子竟没有五十两下不来。
虞蘅尴尬地咳嗽一声:“还是再看看。”
孙娘子笑着拍拍她的手:“懂,我懂。”
阿蘅:我倒要看看什么鬼比我这个穷鬼还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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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