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吴七嫂的丈夫将她们昨日买的东西送上门。
对方姓郭名用,是个精瘦矮小的脚夫,厚嘴唇、微黑肤色,眼部因常年劳累而格外浮肿,一副忠厚老实的样貌,身上似乎永远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苧布衫。在东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属于是丢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虞蘅接过东西,免不了一通道谢。
对方搓着手,有点适应不了旁人的热情,半晌憋出一句:“这有啥哩!”
郭用平日里沉默寡言,即便与吴七嫂起了摩擦,也甚少高声说话,脾气异常的好。只是吴七嫂仍然不大满意,时常与另一对捕快夫妻对比,嫌弃郭用。
这些虞蘅在家时不时就能听见,听多了墙角,见到本人难免有些尴尬。
幸好郭用也不惯与年轻的小娘子打交道,放下东西,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虞蘅将东西都搬进屋里收拾齐整,再出来阿盼也已经将鸡鸭圈给框好了。
墙角葱韭香,栅下小鸡咕咕,眼见家里被自己亲手填得满当当,虞蘅心里挺有成就感的。
当然了,眼下宅子小又旧,等以后开大酒楼也被人称一句“东家”,届时换大屋,青砖黛瓦,粉墙朱户,必得要三进院子,几十间房,最好再带个园子,想种什么种什么……才一会的功夫,虞蘅已经开始规划专门辟出个院子专门用来种芫荽了。
阿盼早习惯她时不时的畅想,知道蘅娘子这时候说的话都不靠谱,须得左耳进右耳出,否则每日都不用吃饭,光吃大饼就已经饱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点头:“旁人我不信,但蘅娘子一定行。”
虞蘅笑眯眯拍拍她脑袋,“走了。”
想买大宅还须努力,未来的虞东家连朝食都没吃,便朝气蓬勃地推着小车出门摆摊去了。
为了浇灭些虞蘅的鸡血,收摊回来才吃过午食,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骤然转阴,继而暴雨如注,青砖地上一砸一个坑。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凶,不一会儿檐下便蓄起股股溪流,朝低洼地势淌去。
这阵子初夏,十有**是阴雨日,又闷热潮湿,后世谓之“回南天”的,大抵是因为这时节梅子香熟,也叫梅子黄时雨。
小院本就“高龄”,在虞蘅两人搬进来之前,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今日这一场雨彻底将屋顶那几片摇摇欲坠的砖瓦给冲开,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虞蘅与阿盼只来得及抢救屋里那些不防水的家私,眼下,两人抱着被褥缩在唯一没漏水的厨房里望着屋顶叹气。
阿盼有些沮丧,“今年该去庙里拜拜,去去身上霉味。”
“幸好东西都没淋坏,菜圃这次咱们也搭了棚子。”虞蘅安慰她。
没什么损失已经很幸运了,对门晒了一院的干粮可都没来得及收呢!
待雨小了,虽然很不好意思,虞蘅还是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捕快一家子不在,好在吴七嫂给她们开了门:“哎呀今年雨水可真勤。”
“可不是!”虞蘅笑着塞了一罐自家腌的青梅过去。
求人办事先送礼物,今夏虞蘅腌了很多梅子,泡酒吃、或者下茶泡饭、给孩子当零嘴都好。塞一颗进嘴里,能含上整刻钟,光想到那咸酸的口感,嘴里就酸溜溜的流口水。
平常都是吴七嫂来串门,今日虞蘅头一回瞧见她家模样,虽然听了这么久墙角,仍被惊了一下。
比虞家还小的院子里,四处堆满了杂物,平日摆摊的推车就竖在门口,地上不少滴落的油渍,屋子里虽瞧不见,可三四个半大孩子吵闹的声音传出来,就已经足够乌泱泱的了。
虞蘅决定收回上午觉得吴七嫂脾气不好的话。
要她在这样环境里,每日还得为生计奔波,也好不了一点。
听说她们屋顶破了洞,吴七嫂立马答应下来:“我家官人略懂些房屋修补,过会我叫他去,你们且安心吧。”
虞蘅笑眯眯地道谢,正要告辞,吴七嫂却留了她一下:“正想请教你,那日鱼汤怎么炖的?又白又好,我家大郎二郎抢着喝,后来我做总一股子腥气。”
虞蘅先问她怎么做的,听了之后,一下便发现问题所在。
“鲫鱼腹中黑膜最腥气,得一丝丝去干净了才行。”又如何手法处理,如何炖出奶白汤汁,这却不是一两句能指点完的。
她干脆放下怀中湿伞:“恰巧家里今晚吃鱼,吴嫂与我们一块吧。”
吴七嫂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然虞蘅与阿盼极力邀请,盛情难却,还是跟着回了虞家小院。
虞蘅演示的时候,吴七嫂便站在一旁看着,听她不时点拨:“做之前用葱姜酒腌一下,不然还是腥。”
“油一定要热,将鱼肉煎透了,再入开水,汤才能奶白奶白的,换了旁的肉,也是一样道理。”
吴七嫂不断点头,期间郭用回来了,被吴七嫂叫住,替她们修补屋顶。
郭用身材瘦小、身形灵活,做工熟练,没用多久就将缺口给补好了。
这时候鱼汤也好了,虞蘅邀她们一家子留下吃饭。
家里三四个孩子张嘴等吃饭,再加两个成年人,吴七嫂是怎么也不好意思的,赶忙推却了。
虞蘅一定要他们将汤端去:“今日多谢郭郎君了。”
那鱼汤盛在陶钵里,只随意放了点盐巴提味,鲜美得很,常人不能拒绝。
“真是多谢你了。”两人轮流谢来谢去的,当真是邻里和睦。
夜里阿盼又想与她挤一处睡,虞蘅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了:“你昨日踢我少说七八脚!胳膊压得我喘不过气!”
阿盼遭拒,噘着嘴走了,不一会儿又面带迷茫回来:“蘅娘子,我记得昨天买的小灯球放在床头了,怎么不见?”
那样精致的桃花缕金灯球儿,里面灯油燃尽了,两人都不舍得丢,小心剔干净,挂在床边留作装饰。
虞蘅屋里的还在,翻找了半天都没寻见。
“奇了怪了,”阿盼嘟嘟囔囔,忽然又想起前夜里的声音,煞白了脸,“蘅娘子,莫、莫不是真有鬼吧!”
虞蘅弹一下她脑袋:“瞎说!”
可自己心里也觉得怪怪的,难道?不会吧?
“小玩意罢了,丢便丢了,下次再买。你若怕便搬来我屋里睡。”虞蘅安慰她,“许是顺手放在什么地方忘了,我就总这样。”
阿盼将被褥都搬到虞蘅屋里,好在这床够大,两人又都是小姑娘,挤一挤倒也能睡下。
虞蘅睡在床里靠墙,对着的是与吴七嫂家相邻的院墙,到半夜时,听见极轻的“啪嗒”一声。
像是砖瓦掉在了地上,又像是……下午郭郎君踩在瓦上行走发出的声音。
有贼?
虞蘅睡得迷迷糊糊,没去深究。
可不过多久,阿盼就紧张得一把攥住她手臂。
虞蘅被掐得痛死,人也清醒过来。
阿盼声音里带了哭腔:“蘅娘子,你听听,外头是不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