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贾府爱如珍宝、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身后也只常跟着一个使唤来的丫鬟,这位小姐本人也是通文知礼,更不必说她哭泣时,那眼泪就犹如芙蓉花上的露珠,一种风露清愁的美,竟是个绝代佳人。
可一见了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思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
那边林如海用毒蛇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宝钗,宝钗面上很好奇,她见林如海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刻毒的嫉妒与怨恨,不免有些疑惑,又很惊讶,她假装很害怕的样子,一抹挑衅却毫不避讳的在她的眸中闪过。
她勉强学习了一下那种目光,谁知林海的怨恨不过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慌忙低下了头。
她不禁强忍住内心笑意。
到底这林海气量狭小,才说了这么几句就受不了了,可真是耗子装蛇、狐假虎威。
王霈尘此时注意到林如海凶恶的目光,也有些惊讶,又怕宝钗惹出什么事端,忙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收敛些。
宝钗心领神会,她向他无辜地眨眨眼,本就坦然自若,于是很快静下心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林海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定了定心神,换上了副温顺的装扮,不比先前的嫉妒挟怨,他的面上有些心虚,又像是惊魂未定一样,倒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连薛家的嬷嬷丫头们都比他刚强的多。
林如海咋舌了半天,陪笑道:“王公子若想看卑职腕上的佛珠,卑职取下送给公子便是。”说罢,林如海将檀香佛珠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好似献宝一样,架势似乎贵重如同皇室宝物。
王霈尘的眉目间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冷峻,似是要拿,又并不拿,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如海手中的佛珠,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很冷。
时间凝滞了很久,林如海保持着原来半跪不跪的姿势,连大气也不肯出。
宝钗度此情形,笑着凑近王霈尘,她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踮起脚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也不怕折了寿。”
王霈尘“嗤”了一声,指了指那串佛珠。
宝钗的视线不由转向那里。
眼见那串檀香佛珠上刻着奇怪的文字,字体十分扭曲,由一串串符号组成,珠子像是外族异域进贡来的,上头的字不知是代表着什么,然宝钗能肯定,里面藏着什么某种重要机密。
但总不觉得这是佛珠,更像有着一股子邪气,包围着佛珠成了“邪魔”,而这珠子也异香异气,不比冷香丸正道的花蕊芳香,倒是一股甜腻腻的奇香,她的脑中忽地浮现出林黛玉那病歪歪的模样。
这也奇了。
突然,王霈尘失笑道:“确实是珍贵的物件,怎不留下送给妹妹呢。”
在座的众人一听“妹妹”二字,便不约而同看向宝钗,毕竟他又没有亲妹妹,在场唯一算他表妹的,也只有她了。
宝钗感到众人各异的目光,其中一道目光她深感不适,顺着看过去,只见林黛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双手绞着帕子,泪眼中全是嫉妒与不忿。
她向林黛玉友好地笑了笑。
眉眼间的笑意优雅恬静如珠辉,温润中却隐见锋芒。
然而王霈尘下一句紧接道:“许是这佛珠……”他深深看了一眼宝钗,又对林黛玉说道:“本就是林大人预备着留给林妹妹的。”说着,他径直走向林黛玉,将佛珠一下子套在她腕上。
宝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微微紧缩,林黛玉瞧着佛珠,又斜着眼看宝钗的脸色,喜不自胜,阴郁一扫而空,顿时满面含笑起来。
那林黛玉因瞧见王霈尘冷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取个笑。宝钗因见林黛玉脸上有得意之态,心知一定是表哥的话遂了她的心愿,也不在意。
只是……她的眸底似有冰霜凝结。
报复她,何必用这样的手段。
王霈尘冲林黛玉诡秘的一笑,眼神冷冷的,林黛玉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只当那是温柔多情的笑容。
不免星眼微饧、香腮带赤起来,黛玉自羡压倒桃花,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莺莺小姐的情态,口里差点吟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之类的句子。
为何黛玉从小便懂得这风流佳句,自然是贾敏的言传身教,黛玉受贾敏的缘故,耳濡目染之下,习得了这些爱好,又兼得常跟贾敏听那些情爱风月戏,虽说如今还并无看此等书,却已经了解了大体。
林黛玉跟贾敏的喜好一样,最爱看的戏是《西厢记》,其中颇多名句,例如“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纱窗也没有红娘报”之语,更是林黛玉的最爱。
不比其他闺阁小姐,看了便是看了,心中也并不像黛玉有如此异样,对才子佳人故事的思想有所向往,同时也明白那些人物其实并不配被称为才子、佳人。
林黛玉满面含笑地摸着佛珠,心里狂喜不禁,仔细想来却并不是那么开心,毕竟这檀香佛珠本身就是她爹的,她爹的东西理所应当也该是她的。
虽说只是经个手,但一见是王霈尘送给她的礼物,尤其是在那人的生日宴上送给她,思想及此,林黛玉不禁骄傲起来,看向众人的目光都带着猖狂得志,丝毫没注意到林海惊惶的神色。
王霈尘又向林黛玉笑道:“妹妹可有字?”
女子十五笄而字,真真好失礼的一问。
偏林黛玉不察,面上顿时爬满红晕,呐呐道:“未曾有。”
薛蟠一看林黛玉的娇羞模样,自知林黛玉对他表哥有好感,心里不免忿郁,自恨哪里不如他,因此忙插嘴道:“还是我送妹妹一个妙字!”
林黛玉气的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众人却没看出来,薛蟠自然也没看着,巧的是,他也瞪着两只眼睛。
见少爷夸张的模样儿,旁边两个丫头敛住笑意,一个叫同喜的执壶,另一个叫同贵的把盏,足足斟了两大海。薛蟠立着,一气而尽,生生将茶喝出了酒的气势,随后娓娓道来,大笑道:“我看这‘颦颦’二字极妙!”
此言一出,寂静了一会子,底下丫鬟小声道:“我倒觉得这名字俗得很!”
“你这丫头忒大胆了,真该死的胡说,还不快点住嘴!吃饱了闲着没事撑的,怎么有事无事还质疑起爷的审美来了。”一丫鬟忙道。
“薛公子什么审美,路人皆知,若我托生个贵族人家的少爷,林姑娘这样儿的,我看都不看一眼,纵是上赶着倒贴我,我也不要。”那丫鬟说话直,从不藏着掖着,一面说,一面捂着嘴偷笑。
又一丫鬟咬耳朵道:“这种‘颦颦’的叠字分明是妓女取的名字,像怜怜、盼盼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名妓,就是我们丫鬟也不取这样的名字!”
一丫鬟又悄悄道:“我们小爷这是何意,该不会对林姑娘有意吧?”
莺儿听到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冷笑道:“姑娘们,这是宴上,话不可乱说,看人家笑话。就林姑娘那身家,还不够格给薛家做妾!”
随后,莺儿忽地笑了笑,忙拉那个满嘴里怜怜爱爱的丫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低声又惊讶地道:“快别说这样的话,这岂非存心咒林姑娘么,何况当朝姑娘家也有取这般小名的。你方才这番话,倘或让林姑娘听见了,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