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蘅芜 第16章 聊赠一枝春

林姑娘心里又细，嘴里又爱刻薄人，她若听见了，怎么样呢？

“好姐姐，原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那丫头说着，越想越害怕，莺儿两句话便吓得她脸色一白，众丫头听着也俱是面色苍白。

莺儿含笑道：“不妨事，各人干各人的也就罢了，咱们家，也没有她撒野的理儿。”

“罢了，罢了！不说她了，没得叫人晦气！”众丫头纷纷住了嘴，强忍着啐林黛玉的想法。

她们心里想着，若真叫林姑娘针对上了，那岂不是很恶心？

小名取叠字常见，若是像字这种正式的，便不可妄议了。

这边，宝钗听了薛蟠取的字，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思忖了片刻，笑道：“大哥取的字可不算好。”

宝钗放下茶杯，轻轻站起身来，向众人笑道：“各位向日读书，岂不闻古诗中有一句‘月明林下美人来’？”

众人摇头不解道：“未曾听过，薛姑娘快莫要考我们了。”

王霈尘也没听过，失笑道：“这许是表妹杜撰的了。”

宝钗点点头，困惑道：“只是这句诗我却觉得很熟悉，况林妹妹如同世外仙姝，巧的是姓林，又生得这么个好模样，依愚见，单字一‘姝’字可好？”

薛蟠恍然大悟地一摸脑袋，连连赞叹林黛玉应该是仙女下凡。

林姝。

晏弦思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众人刚才说的他全没听见，猛然一听，便回头看了林黛玉半日，“嗤”的一声笑，指着林黛玉大笑不止，晏弦思笑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忙叫道：“是鼠！鼠仙！”

该死，该死！

“我的小祖宗哟！”奶娘忙上前抱住他。晏弦思还兀自指着林黛玉笑。

林黛玉脸色一白，她的面色青白变换，忙看向林如海，可林如海就像受了恩典一样，薄薄嘴唇浮上一丝笑，就差感激涕零。

若面前的人是皇帝，林如海早已一连磕了几个头。

王霈尘听闻这“姝”字，又听晏弦思这么一说，差点笑出声，再仔细一看黛玉形容，果真是鼠。

宝钗见晏弦思如此心直口快，又见王霈尘忍着笑，又见他不说什么，不由有些着急，连忙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莺儿本来也想笑，听了宝钗的话，便忙掩住口，想笑的冲动也抑制住了，她向晏弦思的奶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姐姐这边请。”莺儿一面说，一面领着奶娘去给小少爷洗脸，一直送至门口，目送着他们出去，才抽身回来。

众人却都听见了这话，也不在意林黛玉的想法，纷纷留神细看起林黛玉，都笑起来了，点头笑道：“果然不错。”

唯独莺儿见了正色道：“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哪有说人家姑娘长得像老鼠的，未免太不尊重人了些，恐外人不知道的，倒说我们薄待了林姑娘。”众人见莺儿说的合情理，又是有体面的大丫头，也都一笑了之。

且说林黛玉狠狠地瞪了一眼晏弦思离开的方向，她气的几乎要跺脚，可谁知林黛玉的面色愈发苍白，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有些喘不过气，连手指都难以屈伸，林黛玉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痒……好痒……爹……！”

林如海神色一凛，他终于意识到了，林如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忙取下林黛玉手腕上的珠子。

王霈尘走至他面前，面上带着笑，状若不经意地问道：“林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他在拖延时间！

林如海憎恶地看着王霈尘，王霈尘正不怀好意的笑，他平时不爱笑，可笑起来却是那样的恶意，林如海即使心里恨毒了他，那憎恨却是一点不敢暴露出来，只得强撑微笑，因此竟看上去有些狰狞扭曲。

王霈尘见林如海歪嘴龇牙，牙齿都像是要咬碎，他强笑道：“今日是薛家千金的生日宴，鄙人怎敢喧宾夺主，待我小女黛玉生辰时，王公子再送也不迟。”说罢，林如海想要把檀香佛珠硬给宝钗手腕上套着。

莺儿冷笑一声，用拂尘赶苍蝇似的拍开了林如海的手，劈头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我们家姑娘！”

林如海讪讪地抽回了手，他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面上不由羞愧起来。

“莺儿，不得无礼！”宝钗忽然喝止道。

她的声音冷冷的，莺儿有些不知所措，满心委屈，脸上出现短暂的错愕，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佛珠来，口内嘟囔着：“分明是那外四路的老爷一点没规矩。”

“把它给我瞧瞧。”

听宝钗这么说，莺儿不情愿地递给姑娘，她原本是想把这不值钱的珠子摔碎，见姑娘要它，莺儿便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了好几遍，才递给宝钗。

这是在嫌林如海手脏。

宝钗接过佛珠，她低着头，双眼掩盖在睫下，她缓缓拿起它端详着，王霈尘眼神灼灼地向这里看来，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流连，似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她将一旁茶盏里的玫瑰清露倒出来，用手指轻轻蘸了蘸，抹在了佛珠上，众人看着都不解。

莺儿忙悄声问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她靠近宝钗，随后突然噤了声，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莺儿沉默了一下，强忍住怒气，假笑着向那林如海道：“林老爷，这珠子上的字看不大清，我家姑娘要请教你。”

林如海疑惑地看了莺儿一眼，正欲走上前来，才走了两三步，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

宝钗见林如海一动不动，直挺挺地杵在那里，讽刺笑道：“莫非林老爷腿脚不便么？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王霈尘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思索片刻后，他嘴角边浮起一阵笑意，像是明白了宝钗的意思。

薛表妹虽然年轻，却聪慧至极。

林如海才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战战兢兢地问道：“薛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原是普通的佛珠，我并不敢有所欺蔽姑娘。姑娘人娇贵，若认真惹恼了，我合该死无葬身之地的。”

“若我不喜欢，我也可以扔了是吧？”

“那自然可以……”林如海摸了摸鼻尖的汗，忙道：“姑娘若不喜欢，几十条几百条都摔得起……”

林如海在心底打了个哆嗦，脸上却挤出笑容。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宝钗冷笑一声，突然将佛珠砸在了林如海的脸上。

佛珠碰着林如海如鹰钩般的鼻子，顿时碎了一道裂痕。

林如海忽地觉得眼前一黑，就觉得一股冰凉湿黏的东西砸在脸上，吓得他倒退了三步，他大骇，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拨拉。林如海张嘴就要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心下一凉，又用双手拼命捂着嘴。

伴随着珠子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一条滑如泥鳅的虫子掉在了地上，它噗通一声跳开，发出了咕噜几声闷响。

“这是什么东西！”在场的众人猛地站了起来，王雪柳的表情尤其沉重，盯着林如海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怨毒。

王霈尘条件反射似的拉着宝钗退后，忙紧紧握住宝钗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众人亲眼所见，都震惊地看向林如海，宝钗冷冷地看着他，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林如海的脸色顿变，面上慌张至极，素来强撑的笑容像张面具，从额头裂出一道缝隙，最后扩延到全部，哐啷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