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岑九安解决好蹑手蹑脚地回房后,洛叙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清浅而均匀。
他小心翼翼地扯起被角躺进去,还没过两分钟又觉得像睡在棺材板里难受得紧。
反正他睡姿一向很差,往洛叙身上放只手搭条腿怎么了?
还是这样八爪鱼似的睡姿舒服,岑九安紧紧环住自己的猎物,放心地闭上了眼。
翌日,等岑九安睁开眼,两人的位置被大对调。
他原是挂在洛叙身上的,如今醒来却是把洛叙圈进了怀里,一只胳膊还被洛叙枕在头下。
大清早的,如此亲密的姿势简直是要命。
岑九安深吸一口气,难得红了脸试图将手臂抽离出来,结果没成功不说反而惊醒了洛叙。
“我...你压得我手麻,快起来。”
洛叙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微微抬头任岑九安把手缩了回去。
岑九安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莫名涌起一些愧疚。
“你再睡会儿吧,毕竟昨晚那一遭太过折腾,我帮你告个假,师父能理解的。”
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外洒进来,岑九安微微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下眼睛麻利地跳下床。
也不知道师父打算如何处理洛贤那个鸟人,他穿衣服的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迫不及待要去见证结果。
他在军营中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向山,正准备抓个人问问路却被道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喊住。
“校尉!”
岑九安循着动静回头望过去,来人穿了件洗得有些泛白的战衣,膝盖处还打了个补丁。
是小伍,幽州一战他们便见过。
不过战败后他回了京都,二人再也没有遇到。
“是还记得俺咧!”小伍见他脸上的惊讶,语气有些激动。
岑九安眉头一挑,冲他咧嘴笑了笑,“小伍,近两年过得可好?”
他分明记得从前他比小伍矮上一些,如今站一起对比下来竟是高出小伍半个头了。
“好着咧。”小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让人瞧着就放心,“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俺昨天看你果真威风哩!”
那语气中满是钦佩,不过许是昨夜天黑,他不知小伍也在那些精兵中。
他的目光游走在小伍身上,细细看了一圈发现小伍没有受伤的迹象后才放下心来。
“谢了。”
岑九安低头抱了一拳,毫不客气地承下夸奖,但他始终没忘了洛叙才是头等功,“此事还是多靠殿下相助,不然也成不了。”
小伍面上显出一丝不解,很快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俺以为是晋王嘞,是三皇子的嘛!”
岑九安点点头,想起今日的正事,刻意压低了些音量道:“将军可是说了如何处置晋王?”
死炮仗,脑子是不是缺根筋敢去偷将军令牌,不斩他都算好了。
他见小伍一会儿抠抠后脑勺,一会儿咬咬嘴皮,心中也是大概有了数。
“不懂咧,我们不能打听的嘛。”
“俺只晓得将军发了好大一通火,罚了好些人。对对,岑将军本来是让俺叫你去议事厅的,俺在厢房没见着你才出来找找,巧咧。”
岑九安一听也就没了叙旧的心思,他拍了拍小伍的肩笑道:“改日我再找你吃顿酒,我们慢慢聊。”
小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里露出一抹向往。
同样是议事,今日却比昨日的气氛诡异不少。
屋内的长桌已经暂时让人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张红木小方几。
向山岔开腿仰坐在主位,如果不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把手,真会让人以为他在闭目养神。
身边仍然坐着那军师模样的人,不知哪儿找了一把羽扇悠然自得。
岑柏也是脱下了战甲,分明一母同胞却比岑九安白上不少,看起来倒不像个武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茶盒,轻轻捏起一小撮茶叶往面前的杯子里放。
如此几个来回,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一副文臣做派。
滚烫的水顺着杯壁缓缓滑下直至满盈,岑柏这才端起茶杯起身递给被五花大绑的洛贤。
“殿下,喝口热茶吧。”
岑九安一跃跳进门槛看到的便是如此离奇的场面,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山见人来了微微侧起下巴示意入座。
“喝什么,你们把本王绑成粽子本王哪有手喝!”
“用嘴喝,谁让你用手喝了!”岑九安才坐下就翘起二郎腿迫不及待要加入,这回向山倒是没斥责他无理。
“哥,正巧我渴了。”
他说完就去接岑柏手里的杯子,胡乱吹了两口后被烫得嘴皮刺疼。
这天气有这么干吗?
岑九安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唇,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道小口。
怪不得被热气一烫就痛,更奇的是还有些发肿。
不过这点小事显然不值得细想,他凝了凝神,一本正经地朝向山看过去,“将军,三殿下他昨夜有些累,今日便让他休沐一日吧。”
“不用。”洛叙人还未到,声音先至,想来也是专门差了人去请的。
等岑九安目视他一路坐到自己身旁时,却发现洛叙的眼神莫名地聚焦到了自己唇角。
难道肿得如此明显?可方才与小伍说话他并没有提起。
“既然人都齐了,开始吧。”
向山深邃的目光在二人间徘徊了一瞬,苍老的声音仍然有力,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臣以为晋王殿下此番差点铸下大错,但军中自是没资格处置,应当尽快禀告皇上定夺才是。”
“殿下,您这几日就好好在城中歇息吧。”
那军师摇着羽扇,话说得十分客气,似乎是在偏袒洛贤。
岑九安若有所感地抬眸望去,却正正对上奚延年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心下了然。
“盗将军令、假传军令、私自领兵哪个单拎出来不是杀头的。”
他唰地站起身,苦大仇深地指着洛贤气得手抖,看样子是恨到了极点,“我们就是现在砍了他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洛贤一见岑九安横眉怒目的模样,双腿没来由地发抖,但他嘴上还是不肯服输:
“本王、本王的王妃是国公之女,生母是当今皇后,老师是银印青绶的御史,外祖更是帝师!”
“就你们这些贱奴贱婢如何与本王抗衡,如何能治得了本王的罪?”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难看得出奇。
“还有你。”
洛贤冲洛叙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愤愤道:“你不帮我去帮外人,还敢坐在这里看我笑话!”
岑九安不禁拳头一紧,青筋暴起——洛贤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据他所知,当年阿叙落水就是洛贤告诉洛叙只要能把湖中的球捞起来就陪他玩,由此才哄骗了一个旱鸭子入水差点淹死。
在众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洛叙眼里划过一丝暗芒,开口仍是恭恭敬敬:
“大哥,父皇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莫要再逞能了,好好认”
“你放屁,你长这么大见过几次父皇!”
洛贤还不等洛叙说完,厉声打断他,“父皇只教我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你们都不配审本王!”
约莫是他狐假虎威地喊了两句又莫名生出些底气,身上不再颤抖得厉害,肩膀又挺起来。
倒是洛叙不知是被踩到了内里的伤痛还是怎地,埋下头说不出话,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看得岑九安心疼极了。
“殿下身份固然尊贵,可若是殿下犯下如此大错还能完好无缺始终无法服众,老臣日后怕是也领不得兵了。”
向山见洛贤听不进丝毫劝说,甚至连装都不肯装,场面话也不屑于说,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来人——把他拖出去!”
“放开我!你们治不了本王的罪——”
洛贤一路上还在大喊,当真是不知错字怎么写,岑九安脸色有些阴沉。
方才洛叙被洛贤骂了两句后就安静了,此时也低着头不知道在的想什么。
“你权当他是在放屁。”
岑九安微微靠过去,勾起洛叙的小指捏了捏,继续道:“鸟人的话算不得数。”
洛叙淡淡地嗯了一声,扬起脸故作坚强地冲他弯了弯唇角,惹得他心里更难受。
死炮仗,还治不了你了,他毅然决定回头就挑个紧实的麻袋。
城外的空地上尘土飞扬,呼声震天。
向山领着洛贤一路到了临时搭出的演武场,正在操练的士兵纷纷放下手中的长矛看过来,还不免有人窃窃私语。
“将军真能把晋王给绑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可是军营!”
“就是,还能拿他没法子了?”
奚延年假模假样咳了两声,底下人接收到信号霎时安静下来,个个站得笔直,眼神却都闪烁着好奇的光。
向山冲几人点点头,除了岑柏外其余人皆是退到了一旁。
岑九安抿了抿唇,自知向山是断然不能以下犯上真的把洛贤斩了,不过能将人打一顿倒也能出点气。
“身为监军本该身负重任,连皇上都碍于战事日日忧思,你却目无军纪蔑视国法!”
向山接过岑柏递来的长鞭狠狠一甩,呼啸的破空声吓得洛贤腿一软跌坐在地,嘴皮子哆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念在此番尚未铸成大错且撞破北越筹谋有功,今日我便打你三十鞭。”
“至于以下犯上,等班师回朝后本将自会向皇上请罪!”
长鞭高扬凌空落下伴随着洛贤的惨叫,岑九安深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侧头小声道:“延年,我俩当真天衣无缝。”
奚延年只是略略点头示意,倒是洛叙听了不悦地扫了二人拉得极近的身形一眼,可惜岑九安并没有注意,还想凑过去多聊几句。
“九安。”洛叙低低唤了一声,从身旁拉住他的小臂似乎有话想说。
他闻声转身,洛叙又不说话了,也没有去看洛贤,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难道是在提醒自己站好?岑九安这么一想,立马抬头挺胸学着洛叙的样子闭上了嘴。
洛贤原本还能嘶喊几句,渐渐地也不再出声,后背泅出大片血迹。
岑九安心里一跳,这炮仗总不能被打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