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眼看看远处的许清官,还在那嘟着嘴娇气着。
萧权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人和以前的许今朝实在太不一样了。
从性子到行为说话,再到学识,简直天壤之别,不,云泥之别更贴切。
其实这点,萧权早在红袖坊见面的时候就有察觉,许今朝回信上的一个“约”字就暴露了太多信息量,只是一直万事缠身,把这件事抛掷了脑后。
他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他真的是他吗?
许清官回头望见陛下一直在愣神,深觉奇怪。
“陛下?”
“陛下?!”
唤了两声,萧权才回过神来,“喊什么,朕这不是来了吗?”
“……”您明明刚才在愣神好吗?
萧权走到跟前,手指剜出些药膏要帮他擦拭。
许清官握住他的手腕,“陛下,我自己来就行。”
还不容他拒绝,下颌就被对方轻柔地扳起。
“你笨哒哒的,再擦破了。”萧权说道。
许清官眨眨眼:....他并不喜欢笨哒哒这个词,不过在此时倒也没觉得那么难听。
萧权一边用手指肚轻轻地涂抹着,目光落在他嘴角处,一边问道,“朕记得许卿的老家是在秋水?”
“嗯,臣老家确实是秋水,臣也是在秋水出生的,陛下怎么会知道?”
萧权,“秋水出人才,朝廷好多忠臣良将都是出自秋水的,上次你请假回老家祭祖,朕还记得。”
许清官想起之前原主确实回过老家一次,那时候他刚去了礼部任职,许家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好不容易他当了官,有了崛起之势,自然要回去祭祖。也好能风光显摆一下。
他笑道,“陛下记性真好。”
萧权呵呵,“是啊,回来你就在朝堂上跟朕大吵了一架,当然记忆深刻!”
“唔。”许清官嘴角火次次地疼了一下,陛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权默了默,忽而提道,“朕还听说秋水有一种小吃叫酥油奶糕,远近闻名,味道挺不错的。”
许清官一愣,酥油奶糕?他怎么印象中没有这个,难道记忆有丢失?
他笑了笑,“嗯,是是,呵呵,臣下次回去一定给陛下带一些回来。”
萧权眸光闪了闪,笑了一下,没在说什么。
涂完了伤药,他擦擦手,低声嘱咐,“这几天,记得不要吃些辛辣的,也不要吃鱼腥的。”
“嗯。”
“以后不许再上这么大的火。”
“嗯..嗯?”
许清官眼神撇过去:只要陛下你做个人,我就不会上这么大的火。
两人瞅了瞅彼此,正当时,忠叔敲门走了进来。
“公子,礼部派人来问,想邀您一同去游湖赏灯。”
“游湖赏灯?”
“过两天是彩灯节。”忠叔说。
哦,原来是彩灯节啊。
彩灯节是大乾传统节日,在每年小满节气举行,祈祷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满满,大乾敬佛,敕令在这日点灯以示对佛的尊敬,其热闹程度跟上元节差不多,同时朝中也会休沐一天。
许清官笑了起来,这个不错,好久没出去玩了,正好可以跟同僚搞搞关系,拉拢拉拢人脉。
他兴奋道,“忠叔,去回他们,我去!”
忠叔看着公子一脸开心劲儿,点头道,“诶诶,老奴这就去回。”
“等等。”萧权慢悠悠地叫住忠叔,转头又对许清官问道,“许卿真的要去?”
许清官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彩灯节游湖能被受邀的人大多都是有些才....”萧权话收了收,又道,“都是些文人雅士,大儒世家,他们可都是很讲究的,你整日没规没矩又毛手毛脚的,去合适吗?”
“别出去丢人现眼,在宫里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许清官拉下脸色。
看吧,就说他打心里瞧不起我。
早就感觉到了,没见他对哪个臣子用些不堪的词汇。而对我...不是蠢、笨,就是丢人现眼。
也没见他对谁抬手就打就掐的。
我那么努力,他一句夸奖也没说过,一分钱也没见到,这就算了,门还不让出!
许清官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睛皱成个三角眼儿,都快挤出泪花花了。
“就去。”他抗议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小成蚊子动静。
可萧权还是听到了。
他站起身,阴沉沉地看了许清官一眼。
一刹那,许清官意识到自己很不知死活地又摸了一下老虎屁,历朝历代皇帝的容忍度,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
“陛下…”
想说好听的觉得有点晚,不由自主的屏息,心脏吓得乱跳。
一时无话,陷入寂静。
陛下目光沉冷。
许清官微微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
“不识好歹!”
萧权冷冷丢下一句后,大步离去。
呼!
许清官感觉如释重负,他起身躬身相送,边走边说,“陛下,臣刚才口不择言,您别生气,要不我们搭伴一起去怎么样?”
那人背影是个厌烦的拂袖动作,许清官仿佛看到了一个滚字。
……气性真大。
门外。
王福正琢磨一会儿换了班后约老李喝两盅,许大人虽然闹了点,不过瞧陛下模样心情还不错,只要陛下心情好,他自然过得也舒心。
这会儿,嘴角还没弯起来,抬眼就见陛下从房里出来了
他急忙迎上,“陛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再多待会儿?”
萧权没好气道,“多待?再多待容易降智!”
“....”王福不敢再说话,定是两人又闹了矛盾,完了,又得守夜,酒局泡汤。
——
入夜。
王福端来汤药,“陛下,吃下药,早些歇息吧。”
萧权接过药碗,习以为常地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口腔,常年吃药,药味早已侵入他的血液,别的味道他似乎都几近丧失。
多年来,失眠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似乎不吃药,他便睡不着。这样的病不该发生在他这个年纪,可是偏偏就。
萧权躺下,王福掖了下被角,放下床帘,便要悄悄退下。
“王福。”
王福怔了怔,“陛下有何吩咐?”
萧权想了想说,“你和李忠是同乡吧?”
“嗯...是的,陛下。”
“你明天去和他打听一下。”
“陛下要打听什么?”
.....
彩灯节。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许清官换上一件白青色的华袍,玉带盘腰,腰上挂着零零碎碎的一堆。
这是有钱公子哥身份的象征,挂的越多说明越不能小觑。
一把折扇上手,哗啦摊开扇一扇又折上,打扮得风度翩翩,潇潇洒洒地出宫去。
然后把萧权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带着全家出游,一个也没落下。
今日彩灯节,皇城里要比往常热闹几倍,很多货商早早就挂起了灯笼。大街小巷人流涌动,花花绿绿的衣赏惹人眼花缭乱。长街商贩码在道路两旁叫卖,好吃好玩的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约定去游湖的时辰还早,许清官拖家带口地在大街上闲逛,空气中到处飘着小吃街的香气。
小满看啥都好吃,看到一串红灯笼眼里都直放光,他人小鬼大,指去灯笼暗示暗示:“爹,你看那个像啥?”
许清官瞅瞅,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啥都像,就是不像糖球。”
“.....”小满噘起嘴。
“小孩子哪能总吃糖?牙不要了?”清官捏开他的嘴,往里看看,“你看,牙上有个大窟窿。里面住的全是大虫子。”
小满吓得脸都白了,“大虫子,爹,我会死吗?”
许清官:......
后面跟着的老忠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没钱就没钱,,吓唬孩子做什么?
他居然舍得拿出自家公子娶媳妇的银两递了过去,嘱咐道,“公子,省着点花哈。”
嗯?老头做啥亏心事了?
许清官马上接过来数数,眼中一亮,“呦呵,二十两呢!”
老忠叔眯起眼睛,“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兜里得有点钱压着,公子一会儿去游湖,见了那些官,咱不能失了体面。”
“放心吧,不会丢面的。”
许清官嘴里打着保票,转身就给春花秋月何时了一人打赏了五两,“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钱不够再找忠叔报销。”
脸绿的忠叔:....
“公子...”春花、秋月、何时了觉得这钱有点烫手,五两,相当于普通人家半年的收入。
许清官朝他们挤挤眼,“本大人挣的钱从来不给外人花,不过...家里人管够!”
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钱不给家人花,给谁花?
话落,刷地一下,那三人草草撂下一句“多谢公子”接着像游鱼一般消失在人群中。
“.....”我不会给的是肉包子吧?
.
皇宫。
“陛下。”王福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呵呵说道,“老奴打听到了。”
萧权正躺在美人榻上看书,看去他问,“怎么说?”
“老李..哦,就是李忠,他说许大人确实是在秋水出生的,他出生时天降祥云,身上还带有一块特殊胎记。”
胎记?
萧权笑了,胎记是最能证明一个人身份的,他坐起来兴奋地问,“什么样的胎记?”
“说是一个铜钱那么大的红色胎记,像个元宝似的。”王福笑道,“他还说这胎记是个福报,是坐拥万贯家财的象征。”
萧权呵呵冷笑,这一家子都掉钱眼儿里了。
“你改日派人去查查他身上这胎记。”
“啊?这个...老奴...嗯...”
“怎么了?”
“陛下,许大人这胎记长的地方有点特殊..它长在...”王福话顿了顿,表情像是有点难以启齿。
萧权疑惑,“长在哪?说呀。”
王福凑去跟前,在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权听后愣了愣,神情有点哭笑不得。
默了两息,他开口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王福转身。
“等等。”萧权突然又唤道。
王福,“??陛下?”
萧权问道,“他今儿出去了吗?”
“是,许大人一早就出宫去了,带着一家老小。”
萧权脸色又阴沉下来。
“备车,去湖边!”
——
京城郊外,莲花湖。
一大一小站在岸边。
看着如镜面般辽阔的水面,许清官内心波澜壮阔,不自觉就想高歌一首。
反正四下也没人,忠叔被气走了,就他爷俩。
“儿贼,爹前几日教你的歌还记得不?”
“记得!”
许清官开嗓,“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一拍小满屁股蛋,舔着糖球的小嘴一张,奶声奶气唱,“嘿嘿,参北斗哇,参北斗!”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嘿嘿,全都有哇,全都有!”
“路见不平一声...”
一回头,一群人站在身后,双方打了个照面。
....尴尬到社死,许清官歌声戛然而止,仰头望天,不是他唱得似的退去了一边。
对面的一群人,大约十七八个,为首的是两位长白胡子的老者,两鬓霜白,看起来岁数不小,其余人年纪尚轻,穿着打扮也都十分低调儒雅。
许清猜想,这是陛下口中的大儒世家?
目光再往里扫,还真有几个眼熟的,是他礼部的同僚,今儿他们都没穿官服,混杂其中,一时脸盲没认出来。
突然,瞳孔一缩。
同僚中有那么一位特别的显眼,可能是礼部饭食不怎么好,大家个子都长得小,那人就显得特别高挑出众,身穿玄色长袍,五官俊朗,气质雍容华贵,眼神深邃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陛下他不是不来吗?
来就来,也穿的那么低调就有点过分了,岂不是彰显得我这一身公子哥的打扮太格格不入?
两人视线对交在一起。
许清官突然发觉陛下的目光很奇怪,而且嘴角还勾着一抹恶魔般诡异的笑....
总不能是因为我的歌声太撩人,让他疯魔了吧。
也不能是我慷慨激昂的歌词,让他对我有了另一种看法?
总之...皇帝对我笑,必定是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