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王兵围帝都之事才才过去多久,那里敢得罪得起。
“颜大人在与南宫姑娘以文会友,我这就带您去。”柳妈妈苦着脸道。
不消她说,楚羿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满庭芳。
早在神策军成立时,楚羿就特别让神策军调查过颜知儒,此人每到晦日必来满庭芳与南宫娣谈诗论画,今日正好是晦日,楚羿以买酒菜为由出来,不来找他,更待何日。
以前不知道南宫娣就是皇甫娣,是那次街头偶遇,楚羿才知。
柳妈妈走在前面引路,上去了扶梯,楚羿走在他后面,冷七跟在楚羿后面。
片刻后,柳妈妈把楚羿,冷七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房中,房中四周挂着帘栊,帘栊是纱幔,若隐若现,帘外站满手摇扇子的公子王孙,都在引颈看颜知儒与皇甫娣对诗。
帘内,分前半间和后半间,中间横着一道纱幔,皇甫娣戴着面纱,端坐在后半间案几前,颜知儒坐在前半间案几前,隔着重帘,因此帘外的人根本不大能看清皇甫娣的样貌,皇甫娣同样也不能看清帘外。
碍于颜知儒大名,众人谁都不敢去打扰。
“楚北王,就这儿了。”柳妈妈拿手一指,轻声说。
楚羿“嗯”一声,走上前去,他没直接进去,同围观的王孙公子一样,就站在帘外看。
柳妈妈提心吊胆,没敢走开,也悄在旁边看。
“红绡帐里鸳鸯戏,”颜知儒出上联,神色陶醉,他和五年前一样,仍是穿一身白衣,留着三绺须,一副气度不凡的出尘之样。
“到你了,南宫姑娘。”颜知儒道。
什么以文会友?
不过就是寻欢作乐的风月笔墨。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嬉笑。
皇甫娣没有马上对下联,虽沦落风尘已五载,她心里仍放不下曾经高贵的郡主之心,听着颜知儒越发露骨的调戏言辞,泪珠儿滚下,不对下联。
“南宫姑娘,到你了,快点儿,下联是什么?”颜知儒催促。
外面围观众人更是嬉笑。
“冢中枯骨难成双。”
忽听有人对下联,众皆把目光都看过来,无不惊诧,都心道“竟然是楚北王,这下怕是有好戏看了,颜知儒仗着皇上青眼,傲慢众人,这楚北王给他对出这么晦气的下联来,只怕是要遭秧。”
皇甫娣的惊诧相对众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赶紧用罗帕拭了泪,笑了起来,心道:“楚羿真的来满庭芳找她了,还给她解围,看来楚羿真的觊觎她,心里真的有她”
欢心之余,皇甫娣又担忧,楚羿用词如此晦气,只怕颜知儒仗着皇上青眼为难楚羿。
只见冷七搴帘,楚羿风度翩翩抬步走进去帘里,冷七随跟上,楚羿一边不疾不徐走近颜知儒,一边道:“颜丹青,本王这下联你可满意?”
刚闻下联,颜知儒本相想喝斥对方,好生晦气的字眼,再又一听本王,赶忙回顾,见是楚羿,别人不知,朝中人可是知道的,这位兵围帝都,斩百位传诏使,逼得文帝下罪已诏,狂妄自大,降使者,不降朝廷,百官讨好,反被弄得灰溜溜,僻性乖戾,风头正盛的新藩王楚羿,谁敢惹得起。
“参见楚北王。”颜知儒急忙起身,朝楚羿毕恭毕敬欠身施礼。
围观众人不觉“哟”的惊异一声,这还是首次见颜知儒朝别人施礼呢,看来这位楚北王真和传言一样,朝廷百官见他都要敬十分。
看颜知儒恭敬楚羿,皇甫娣握紧罗帕暗喜。
“不必多礼。坐。”楚羿拿手示意,彬彬有礼让颜知儒坐下,他自在颜知儒对面坐下。
“颜知儒,二十岁入宫,因眼力过人,凡过眼字画,只消看过原字迹,一眼便可辩真伪,因此二十三岁时,皇上亲封其为‘字画判官’,一直至今,深得皇上青眼。本王没说错吧?颜丹青。”楚羿对视着颜知儒,不紧不慢道。
“是是是,在下何德何能,能让楚王记得。”颜知儒当楚羿是赏识他,把他的事记得如此清楚,神色不免得意。
“难道是楚王有字画想让在下鉴定?”颜知儒又道。
“对。”楚羿淡淡道。
从袖中取出一幅卷成轴的画放在案几上,再又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一并放在案几上:“本王这里有一幅画和一幅字,本王要你鉴定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容易,在下只消看一眼便可给楚北王答案。”颜知儒得意道,就伸手去欲取过字画——
楚羿却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往字画上一压,道:“本王做事向来按劳付酬,既是劳烦颜丹青,怎能无酬劳。冷七。”楚羿喊一声冷七。
冷七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沓白花花的银票,放在颜知儒面前案几上。
“这是酬劳,一百万两,颜丹青若鉴别得无错,就都是你的。”楚羿道。
围观众人尽皆睁大了眼睛,传言北境富甲一方,这楚北王出手当真是阔绰,不过鉴定一幅字画,酬劳就上百万两。
众人感慨的同时,更是羡慕颜知儒,一眼就能赚上百万两。
见这么大笔银票,颜知儒内心喜得无可不可,暗赞楚羿豪气,表面却不动声色,假意推辞不受。
“颜丹青别急着推辞,本王的话还没说完,若鉴别错,”楚羿把身体微向前倾,眼睛正视着颜知儒,幽深的碧瞳射出让人骨髓寒冽的光,从靴筒里抽一把雪亮的匕首,突然猛地插在颜知儒面前案几上,一字一顿道:“本王要你这双眼睛。”
颜知儒狠狠一懔,想到楚羿对的下联,如坐针毡,字眼不是晦气,是杀气。
围观的众人也尽皆惊骇,都屏息凝神,这下好看了。
皇甫娣更是暗喜,她看中的男人果真是人中俊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下与楚北王无冤无仇,就靠这双眼睛混涓埃名利养家糊口,楚北王何必赶尽杀绝。”颜知儒强作镇定,身体却诚实的打哆嗦。
当年鉴定完自己伪造的李胤与皇甫烈有勾结的信件后,颜知儒就退下了,后面也没再关心此事,因此他只好像听说李胤奋死以护一个马奴,至于对方姓甚名谁?他一概不知,这次招安的这位楚北王,他只当是一位普通新藩王,并未想过是那位特殊“故人”。
而且伪造信件那事,五年过去,颜知儒早抛诸脑后,当然会觉得楚羿的话莫名其妙。
“无冤无仇,”楚羿冷哼一声,“五年前,坐实武安王与皇甫烈勾结谋逆的信是你鉴定的吧?”
听到谋逆信件,围观众人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
皇甫娣则更加暗喜不已,因为她听提到皇甫烈和谋逆,当楚羿是在为她询问当年谋逆的事,没想楚羿竟然这么在乎她。
直到这时,颜知儒才猛然想起当年的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他惶遽,害怕,战栗,“你莫不是,就是李胤奋死以护的那个马奴?”
“现在知道还不晚。来,给本王好生鉴定了。”楚羿把字画推到战战兢兢的颜知儒面前。
颜知儒想拒绝,只见冷七把手往剑柄一按,他那还敢开口,唯呆坐不敢妄动一下。
“速度,”楚羿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一敲,声音不耐烦,“本王还忙着去买菜,没空跟你耗。”
“买菜?”
围观众人当自己听错,面面相觑,这种时候,居然还记着买那门子菜。
皇甫娣更是黛眉一蹙,想楚羿急着给谁买菜。
颜知儒哆哆嗦嗦先打开画轴,登时大惊,他阅画无数,还从未见过画技如此出神入化的,就算是他这位皇家顶极丹青师也自愧不如。
只见画上画的是一位衣着儒雅的男子,模样俊俏无极,但眉眼间却布满浓郁悲伤,男子正端着鱼食喂鱼。
不及颜知儒说是谁?
帘外围观众人就先惊呼:“这不是武安王吗?”
皇甫娣那个方位看不到,听得众人之言,她匪夷所思,楚羿随身携带的画怎么会是李胤?她认为应该是她。
她知武安王是李胤。
众人怎会不认得,那画上,大到衣裳,小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画得如李胤真人站在眼前一般真实,可见执笔者在每一笔之下都注入了超乎旁人所能想像不到的精气神。
颜知儒再哆哆嗦嗦打开那幅字,入眼的......这是何物?
字?
只见一团团的,十几团皂丝麻线的东西,完全认不出是什么?
楚羿让他鉴别画和字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此霄壤之别的两样东西,还需鉴定,三岁小儿一看都知。
“不是。”颜知儒肯定道,颤抖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
为了证明他的专业,颜知儒先一指画,“此画神到之作,当取冠一朝,至于字,哼,”虽然哆嗦着,颜知儒仍不堪入目的冷哼一声,可见是有多不入眼,“说是字,简直大辱仓颉,能画出那般当世绝作的神手,就算闭着眼乱涂鸦出来的字,都够常人学一辈子,因此这字画绝非出自一人之手。”
说完,他赶忙看楚羿神色,了无喜色,只不紧不慢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卷好收于袖中,心想他这双眼睛算是保住了,万料不到,画收好,却只听楚羿一声令下——
“冷七,给本王挖了他双眼,此字画皆出自本王一人之手。”
“慢着。”忽一个声音阻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