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到刎颈之交,李胤自认唯与裴信,但就拿这次来说,裴信伤得如此重,自己也难过,可他的难过跟楚羿此时的相比较,根本不能企及万一。
“不好意思!失态了,王爷。”
楚羿觉察到李胤疑虑的眼神,恐心事暴露,用了此生最大的毅力强行压制住内心想要杀了文帝的冲动,努力调整好情绪,尽可能用平常的语气道。
“你没事就好,刚刚看你很不对劲。”听楚羿声音平静,看神色也缓和了,李胤方放心道。
“王爷,你们是不去了?”戚伯一直站在门口以目相送,见李胤和楚羿磨蹭了半还不走,便问。
“要去,这就走。”李胤应一声,催楚羿快上来走。
楚羿上来车厢,他没坐在最里面,而是卷起芦帘,坐在靠李胤最近的前面。
因为方才的事,这一路,楚羿都没有说话,李胤也没有说,只赶着马车,李胤之所以要赶马车,其实是想看一看五年不见,帝都变成什么样子,一路走来,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直到尚书府,楚羿方才开口,从李胤手里接过辔头:“到了,王爷,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李胤下去马车,一声笑起来,回说:“你不去也好,省得裴少景伤口崩开。”
想到那日在帝都外,楚羿也笑了,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你若要去办别的事,尽管放心去,不用一直傻等在这里,等来了,让门吏通知我就行。”想楚羿深藏不露,李胤猜想楚羿定有事要办,便这样说。
“嗯!”楚羿应一声。
尚书府的门吏都认得李胤,那里敢怠慢,赶忙就把李胤引进府中,楚羿在马车上,直看到李胤进去府中,看不见人了,才把马车赶到离尚书府不远处停下,下来马车,把青铜环首断刀系于腰,往城南而去。
没了战事,望月楼又是一派欣欣向荣,座无虚席。
楚羿才一进去望月楼,哈图耶惬意凭栏二楼上,于人群中一眼便见到了楚羿,他冷淡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笑,身上依然穿着袒露腰腹的异域女装,脸上依旧戴着红珠串的面帘。
“主子,努儿去把人请上来。”阿衣努儿请示哈图耶道。
哈图耶点头。
阿衣努儿随从扶梯款款下去,直径往楚羿而去,到楚羿面前,先施礼,再做一个请的姿势,道:“这边,我家主子有请。”
楚羿彬彬有礼点头回礼,他走前面,阿衣努跟后,二人从扶梯上来楼上。
“楚北王。”
待楚羿上来,哈图耶仍然凭栏而站,饶有意思的偏头瞧着楚羿,道。
“七王子。”
楚羿站在扶梯口,直视着哈图耶,道。
“你竟敢调查我家主子。”
阿衣努儿站在楚羿下一阶扶梯,话音落时,才见她袖中有寒光闪过,一把雪亮的匕首已抵在楚羿腰间,与此同时,阿衣努儿只听得掣刀声,即觉脖子一凉,楚羿看也没看她,眼睛仍直视哈图耶,但右手中的青铜环首断刀却已抵在阿衣努儿脖子上。
见状,哈图耶顿时失色,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惊讶,道:“五年不见,确实长进了不少。努儿,退下,让人备些酒菜上来,我要好好款待楚北王。”
阿衣努儿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哈图耶,没想到楚羿出手如此快,她应一声,收刀入袖,退了下去。
“过来坐。”
哈图耶终于舍得从栏边移步,在距离他五步处,就高有一张四方的黑漆空酒桌,哈图耶走到酒桌边,半侧着身子坐在主位上,方朝楚羿道。
楚羿没答话,一边收刀入鞘,一边过来正襟危坐在哈图耶对面。
“招待就不必了,我此来只是问你,承诺你十倍奉还的银钱已让人送来,数额可对?”楚羿问哈图耶。
“对!一分不差。”哈图耶回。
“既是一分不差,那我与七王子之间就两不相欠。告辞!”楚羿说,站起来就要走。
“楚北王,你有够翻脸无情,银钱是不差,可李胤还是个庶人,无权率领大绥铁蹄完成我的心愿。”哈图耶如削葱根的一只手指放在黑漆桌上,指尖轻轻弹动,冷笑道。
“不要再把主意打在王爷身上,你想要实现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价格另算。”楚羿侧目一视哈图耶,冷淡的语气中夹带着警告。
“你做不到,你或许可以踏碎了整个疏勒王室,但是无法让他们露出那种让我兴奋的恐惧表情来,他们怕李胤,怕到骨子里的那种怕,你没有见到过,你不懂。”提到疏勒王室,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图耶的身体不自觉的突然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里也露出恐惧来。
这是楚羿第二次看到哈图耶对疏勒王室恐惧到失态的样子,即便如此,楚羿也决不允许他把主意打在李胤头上。
此时,阿衣努儿正好端着酒菜上来,一见到哈图耶这样子,急得赶忙冲向哈图耶,将托盘里的酒菜随手往酒桌上一放,扶住哈图耶,急问:“主子,努儿在,你怎么了?”
哈图耶不答话,唯摇头示意无事。
“楚羿,你对我家主子说了什么?”阿衣努儿恨之入骨的怒问楚羿。
楚羿没有回答阿衣努儿,他转身朝哈图耶欠意的欠身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执着打王爷主意,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楚羿撤身下去了扶梯,离开了望月楼。
望着楚羿下去扶梯的背影,哈图耶一边颤抖着,一边发出阴森的冷笑。
“主子,努儿扶您下去休息。”阿衣努儿扶起哈图耶想要去卧房。
“不必,我就是想起那些人而以。”哈图耶不去,依旧斜坐在原来的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沉思了须臾,再又说:“大绥对李长阳的死因守口如瓶,皆因忌惮李胤,李胤敬爱李长阳,倘他知道李长阳是因他而死,我不信他对大绥还会至死尽忠。努儿,你找个机会引李胤来见我,我自有办法说服李胤率领大绥铁蹄去踏碎了疏勒王室。”
阿衣努儿应声“是”,随即担忧道:“只是,主子,楚羿不让咱们找李胤,倘被他知道,只怕会坏事,要不要努儿安排人先解决了他。”
“别白费力气,”哈图耶阻止阿衣努儿,并分析道:“你方才跟他过招还没领教到?他之所以阻止我们找李胤,是害怕李胤涉险,倘我们真找到了李胤,李胤真要做什么?他只会拼了命护李胤周全。”
“还是主子思虑周全,努儿这就按您说的去安排。”阿衣努儿说,退了下去。
哈图耶则照旧坐在椅子上,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可心却无比害怕,若这次他还成功,他感觉自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因为他预感到疏勒王室的人已经发现他了。
此前,尚书府。
李胤进去尚书府,本想先拜见裴桓,打听李长阳一事,不知是碰巧,还是裴桓故意而为之,竟然不在,奴仆说裴尚书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去了那里?
人不在,李胤只得暂时放下,去看裴信,想着午后人总该会回来,便就在裴信房中陪裴信一直闲聊到现在,未时,人也还没回来。
裴信全身不遂,只能躺尸在床,为了好说话,枕了三个枕,把头垫高,下人搬来圆凳放置在床边给李胤坐,又搬来一张案几,上面摆着浮瓜沉李,茶水点心,以招待李胤。
裴信真是动不了的苦,躺着尸,那嘴巴却跟连珠箭似的朝李胤大倒苦水,说自从李胤被流放播州后,南昭王和高通父子俩是如何自私自利,在上邶,大丰,南越,景国趁虚而入时,谨记着李胤的话,说南越无需强兵压制,以恩诱之。
那父子俩不信,反密奏文帝说他想延误战机,率先拿到西大营兵符,把大军都去宁州,以致他在贝,同二州左支右绌,还好李胤回来得极时,否则大绥怕是要改朝换代......
“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少说,省得惹祸上身。”听裴信越发说得忘情,李胤骤然打断他。
“什么大逆不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尽忠孝之道,我若是你,就他娘的......算了,不提也罢,我到是要和你好好谈一谈那丧甲军的首领楚北王。”裴信叹气道。
“我也正想问你,此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李胤说。
“怎样一个人?”裴信以反问的口气意味深长说一遍这几个字,才道:“能气得死人的一个人。跟他一共打了好像十四五仗,我从来没与他正面对阵过,每次与我对阵的不是孙冲,就是一个戴面具的独臂男人,左右轮流的都是这两个人,但你知道吗?——
子修,若不是知道你性格,我真他娘的怀疑那楚北王就是你,每一次出阵的战法,只有那么指挥若定,不说十分与你相似,至少有十之七八相似,剩下的十之二三融合了别的打法,向对手露破绽的同时又防破绽,所以我一仗都没能赢他。我说到这里,你想到了谁?”
李胤沉吟不答。
“看你这表情,是不是想到了楚羿?”裴信直言不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