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破高庙应该还有位置。”李胤玩笑道。
其实也并非全是玩笑,现在李胤着实身无分文。
裴信无语的拿眼睛一轮李胤,道:“要么暂时跟我去尚书府住。”
“算,尚书府,想到裴尚书那套繁文缛节我就头痛,不去。”李胤想都不想就拒绝。
“就知道你不会去。”裴信说,一看其中一名下人,朝那下人道:“去马车里拿我的钱袋给子修。”
那下人赶紧去取来,才见那钱袋鼓囊囊的,至少也有五六百两,恭恭敬敬双手捧给李胤。
李胤没有马上拿。
“别拒绝,我知道播州那穷地方,你身上不会银子,先将就委曲住客栈,等会儿回去,我探探我爹存了多少银钱,想办法凑他个二三十万两,在帝都偏僻处买栋民宅,自个家的屋子,怎么舒适怎么住。”裴信朝李胤认真无比道。
此时此刻,李胤的心情复杂得无可言喻,没想到有遭一日,他会混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就这时,只见一手修长的手伸过来,从那下人手里取过钱袋,原来是楚羿。
楚羿并排着李胤站,左手提着一只照明的灯笼,用右手取的钱袋,他早就来了,是看裴信和李胤说话,所以一直没过来,这会儿见裴信要给李胤银钱住客栈,他才过来。
楚羿身穿的士兵甲衣已经换下,换了一身雪青色素面袍子,显得他风度翩翩,不管衣裳如何换,楚羿额头永远系着那条略显陈旧的细布,他上前一步,顺其自然又温文有礼的把钱袋轻轻放在裴信躺的春凳上,才不疾不徐道:
“王爷有裴将军这样的义气兄弟,真是羡煞旁人,只是楚羿也想为王爷做点什么?以报从前王爷收留之恩,所以钱袋还请裴将军收回。楚羿不才,这些年漂泊九州,做了点小生意,勉强挣了点碎银,够在帝都买栋宅子,委屈王爷先去我那里住,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楚羿说完,退回李胤身边,看向李胤道。
一见楚羿,裴信本有火气要发,但一看楚羿这处事沉稳有度之样,已知眼前这个楚羿已非从前那个怯弱的少年郎,他看向李胤,二人面面相觑,能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买得起宅子,做的绝非一般的小生意。
“那我就跟小楚羿去他那里住,你就别瞎担心了,好好修养,赶紧好了,好去望月楼喝酒啊!‘裴郎’,哈哈哈!”李胤哈哈哈大笑说。
裴信一听,就知退婚那天这姓李的不放心跟他后去了,见到了他被二位奇女子追的狼狈样子,裴信立马气得脸绿:“好你个李子修,见我有难,你竟然袖手旁观?”
“望月楼掌柜不是帮你解围了,那还用得着我。行了,赶紧回去吧!太晚了。”李胤笑说,催促两名下人把裴信抬上马车,他也去搭把手。
“那我就走了。”裴信的声音从马车传出来。
李胤应一声,让那车夫小心慢些赶车,别颠着裴信,两名下人各提一个灯笼跟着马车走,李胤直望到裴信走远了,方和楚羿一起回去。
早在半载前,楚羿就精挑细选,最终决定把宅子买在城西,主要是城西相对僻静,住的大多是浮白载笔,挥毫泼墨,儒雅风流之士。
从皇宫出来,穿过繁华街衢,到城西,是一条直通尽头的青砖石路,宽度约够二两马车过,路的两边是民宅,今夜星光满天,风轻月明,院墙内不时隐隐传来吟诗作赋,瑶琴悠扬之声。
好不静谧美好,走在其间,如行于画中。
楚羿提着灯笼,照着李胤,两人在并肩慢走在青石路中间,因为静谧,李胤每走一步,都会听到他身上的甲胄因摩擦而发出轻柔的响声。
据李胤所知,城西的宅子最便宜的也要上百万两白银,他再次试探性的问楚羿:“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怎么过的吗?”
“我可以不答吗?”楚羿也试探的说,从射景国大旗的那一箭,到劫营大丰,再到宁州谈退敌之策,楚羿知道李胤根本不信他只是做些小生意的说辞。
“可以!我只是好奇小楚羿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处之泰然。”李胤说。
“那我就不说了。没有一下子,已经五年了。”楚羿声音微有些沉,同时在心里道:“我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到你,我不知道这五年你是怎度过的,你说一下子,在我这里每一天都好漫长,像五年那么长。”
“也是,竟然已经五年了。”李胤叹时光飞逝道。
“罪已诏的内容我听说了,你和裴将军的对话我也听到,皇上态度近疏不明,从他今日未恢复你身份的举动来推断,皇上接下来不会把你遣回播州,但皇上多疑,见你用兵如神,很有可能再以别的罪把打入死牢,让你成为专门为大绥打仗的傀儡。所以王爷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楚羿意有所指的问。
从重逢后,楚羿每一次开口,都能给李胤不一样的震惊,外至四夷退兵之法,内至大绥朝廷圣上之意,他都了若指掌般,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还能怎么打算,我身体里流的是皇家血脉,我没得选。这事以后休再提。”李胤懂得楚羿的意思,是让他反,他沉下了脸色,也推心置腹道。
就知道李胤会自束其缚于这根剪不断的又粗又长的血缘关系纽带上,所以楚羿当初才回复孙冲要的不是天下,要的是大绥朝廷跪着把人求回来,倘他真的攻下大绥,把皇位拱手送到李胤手上,换来的,只是和李胤一步走到头。
“好!你不愿意,我以后都不提。”楚羿回说,同时在心里暗喜,李胤终于不再把他当孩子看,能向他袒露心声了。
说话间,只见前面约五十步处的一栋重屋,里面灯火通明,红漆院门大开着,院门外站着一位提着灯笼,微微佝偻着腰的老人,那老人把头直朝着楚羿和李胤的方向看——
“前面就是了,王爷小心慢走!”楚羿指着那栋重楼,提醒李胤说。
“嗯!”李胤应一声。
才见那老人提着灯笼缓慢的楚羿和李胤走过来,走到跟前,李胤怕撞到对方,正欲避让开那老人,那老人却忽的就往李胤面前跪下,痛哭流涕,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戚伯!”李胤听出声音,狠狠一懔,急忙扶戚伯起来,问:“您怎么会在这儿?当年的事连累您受苦了,对不起!”
“王爷说的什么话,”戚伯站起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抹纵横的老泪,道:“是老奴无能,什么忙都帮不上,等知道消息的时候,您已经被流放播州,想去送您,也不知该往那里走,是老奴对不起您,王府也让官兵给查抄了,害得您回来无家可归......”
戚伯说着,泣不成声。
“皇上没为难您就好,我想他肯定会念在戚芳面上放您一马。”李胤哽咽说。
“王爷,外面这么黑,咱们先回家再说。”楚羿说,听李胤哽咽,想去抚李胤的背,安慰李胤,然手到背后,却又踌躇不敢,最终又默默的把手缩了回来。
“对,先回家,老奴备了饭菜,咱们先吃饭。”戚伯赶忙收泪,在前面引路。
楚羿把灯笼照路给李胤走,一起走在戚伯后面。
“就这儿了。”戚伯走到那红漆院门前,说。
那院门前放有一只火盆,戚伯把灯笼挂在一边,李胤正欲问这火盆是干什么用?就见走过来,扶过他,笑呵呵的让他跨火盆,说跨过火盆,趋吉避凶,变祸为福。
李胤无奈一笑,看向楚羿。
楚羿嘴角微勾,道:“听戚伯的。”
李胤摇头一笑,心窝子从未有这般暖过,便由戚伯扶着,慎重的跨过火盆,进去了院子里。
“可以了吗?戚伯,我还需要怎么做么?”李胤笑问戚伯,百战沙场,李胤从来不信神佛,但见戚伯和楚羿如此费心安排,他便就信一回。
“不用,从今往后,王爷您会百福眷顾,吉祥长随,一生平安!”戚伯笑回,让李胤先和楚羿进去,他收拾了火盆就过来。
不进来不知道,李胤粗略扫一眼这院中的布置,跟王府相比,这院子自然不及王府宽敞,但里面的布置让人极为舒适,可见费了不少心思。
院子不大不小,一尺宽的花圃依院墙而砌,里面独种兰草,左手边,有一个大小适中的圆形鱼池,里面绿荷铺池,有鱼否,不知,右手边,依院墙种有一棵其势若伞的金桂,金桂下是可供乘凉的青石桌凳。
“地方小了点,委屈王爷了。”见李胤目光四下扫了一扫院子,不知李胤是否喜欢,楚羿没底气的说。
依楚羿现在的实力,在帝都,除了皇宫,无论何地,再大的宅子,楚羿都买得起,是想这里僻静,或许可以让李胤暂时闲下心来,不去理会一切纷纷扰扰。
“地方确实不大,但我很喜欢。”李胤笑了一笑,说,随揉了揉肚子,再笑道:“有点饿了,戚伯不是备了饭菜?可以去了吗?”
“当然!王爷里面请。”听李胤说喜欢,楚羿总算放了心,赶忙走在前面,带李胤去正厅。
正厅的黑漆桌上,戚伯备了满满一桌子家常菜,见到吃的,李胤的肚子不自觉的“咕噜噜”叫,他却没坐下吃,而是解了剑,把剑依在墙壁,才回来,尖着手拿了一个油酥小鲋鱼,便边走边吃,还舔手指,去喊戚伯来吃饭。
看着这样的李胤,跟个孩子似的,楚羿笑了,同时又沉下脸,他想要李胤一辈都像这一刻一样,活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