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背对着李胤,长身玉立,穿一身象牙白云纹袖袍,头发半束,戴的白玉冠,光看背影,就倜傥风流。
听问,那公子缓缓转过头,样貌更是惊为天人,肤白如脂,冷似冰霜,额头系着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且有些旧的细布,却不显他落迫,反让人觉得清雅,清雅中又夹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贵气——
再看那一双碧瞳,澄澈如星河,带着浅淡的温柔,对视着李胤,李胤也对视着他,这一瞬间,双方都移不开眼,各自在心中道——
李胤:“五年不见,完完全全脱胎换骨成这样,毫无半分以前的影子,要不是额头系着条细布,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楚羿:“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胤眼圈骨,眉骨都微微凸起,不似从前饱满。
终是李胤先开了口:“小楚羿。”
“王爷,好久不见!”楚羿欠身朝李胤施礼,在见到李胤的这一刻,楚羿觉得这五年以来的奋死其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都值了。
楚羿耐着性子在望月楼养了一个月的伤,几乎好得差不多了,哈图耶答应借给他的一千万两黄金也兑换成了银票,装了满满三大马车。
三辆装满沉甸甸银票的马车齐整的停在望月楼门口,哈图耶亲自来送楚羿。
“我想再聘请你十名手下帮我把这笔钱送到北境,你开个价。”楚羿用眼神一扫过那三辆马车,朝哈图耶道。
楚羿额头系着从李胤里衣上撕下来包扎伤口的那条细布,细布洗得一尘不染,他穿一身玄色暗花箭袖锦衣,腰间系一条革带,这样的装束,显得楚羿那单薄的身体更瘦弱得让人心疼,但碧瞳里射出寒冰似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从狠心转身离开李胤那一刻,从前怯弱的楚羿就已死,活着的这个楚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活尸。
“聘请我的人,每日一百两白银,你用得起吗?”哈图耶冷笑一声,说。
“成交。”
现今,没有谁的人会比哈图耶的人用起来更让人放心,不会背后捅刀子,别说一日一百两,就是五百两,楚羿也用。
“是个聪明人。只是楚羿啊楚羿,你手上总共就这点银钱,照你这种毫无章法的乱花费,我不得不质疑你是否真有本事在五年内让大绥朝廷把武安王请回来,你该不会是骗我这笔银钱,只为衣锦还乡北境。”哈图耶眼神审视楚羿道。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楚羿答应你的事,五年后一件都不会落下。”楚羿道。
“好!那我就等着!努儿,去点十名精练武士给他。”哈图耶把眼神从楚羿身上移开,朝阿衣努儿吩咐。
阿衣努儿应声“是”,即转身进去望月楼里,片刻后,就见十名光着膀子的大汉跟在阿衣努儿身后出来。
见人出来,哈图耶唯俏眼一视楚羿,什么都没说,就步态徐舒的进去了望月楼。
“多谢信任!”
楚羿对着哈图耶的背影深深拱手一谢,简言赅意告知众大汉,付他们每人每日一百两白银,帮他把这三马车银票安全护送到北境。
说完,楚羿立就从一辆马车上抽出两沓银票,将面值为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先尊敬的付给众大汉一人一张,包括三名车夫,楚羿也同样付一千两,方才令上路。
拿人钱财,听人使唤。
看楚羿出手如此大方,众大汉和车夫心里欢喜,将银票折了塞进腰间,楚羿骑着碧方领头,车夫尽力赶车,众大汉也各翻身上马,分成两列,戒备森严走在马车左右,保证连一只苍蝇都无法接近马车。
从帝都到北境,晓行夜宿,走了整整两天一夜,一路还算顺利,但似乎高兴过早,就在到达北境境内时,要经过一条两山之间的夹道,夹道狭窄,仅够一辆马车通过,只要车马进去,前后只各需一颗石头便能将路完全封死,对方休想逃脱升天。
依李胤教的兵法中,楚羿知道这种地形最是容易出响马。
深知路途凶险,从帝都来时,楚羿买了弓箭背在背上,又特意买了一把青铜环手刀别在腰间,楚羿抽出环手刀握在手,在马上回身提醒众人小心警戒!
话音才落,就先听得山上吹向牛角,随即就见两边山上彩旗飘飘,站满了抹成花脸,手提长枪大刀的山匪,望着楚羿等严加护持的三辆马车,依经验能推断得出里面一定是金银财宝,众山匪兴奋得欢呼呐喊。
看这阵势,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楚羿极沉的吸了一口气,回头朝三名车夫说,让他们就在原地守护好马车,再又一看十名大汉,握刀拱手道:“这将会是场恶战,有劳诸位,请勿必尽心一战。”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等自竭力一战!”十名大汉异口同声道。
“王爷说擒贼先擒王。”楚羿在心里道,就拿眼睛朝两边山上一一扫过众山匪,目光忽猛地盯在站立在右边最高山头上的男人身上,只见那男人头上插了几根自认为很威风的野鸡毛,长相凶神恶煞,身穿虎皮坎肩,约有三十**岁的样子。
别的人穿的都是布衣,唯他一人穿了虎皮衣,楚羿推断此人一定就是匪首,随将环手刀收刀入鞘,从背上迅捷取下弓箭,“倏地”一箭,朝对方脸面射去——
“大王小心!有人射冷箭。”
男人名叫占常山,手下山匪见楚羿射来箭,皆朝男人提醒。
“妈/的,小东西,老子还没动手,你就敢先暗算老子。”
占常山口里一边朝楚羿骂娘,一边利索从腰间抽出一把灿雪的斧头,眼见楚羿势不可挡的利箭就要射中占常山,却只见占常山不避不躲,只双手一挥动斧头,箭立被对中劈成两半,掉在地上。
楚羿惊异,这一箭他可是使了全力,竟被对方就这么劈开,看来真是遇到敌手了,楚羿即刻再射一箭,同样被占常山劈成两半。
“兄弟们,都下山去,给老子把那小东西剁成肉酱,老子凭生最恨的就是他娘的偷袭的人。”占常山恼怒的一声令下。
众匪即刻跟不懂语言的野人似的“呜呜”叫喊着,就打下山来,把楚羿等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占常山则继续站在山头观看。
十名大汉立马将三辆马车围护在中间,摆成圆阵,与众山匪展开殊死较量。
楚羿骑在碧方马上,环手刀在他手中横劈倒砍,刀刃上沾了鲜血,这是楚羿第三次杀人,这一次,楚羿的手一点也没有颤抖,他只有一颗谁敢动这笔钱,他就要谁死的心,因此杀得红了眼,只见楚羿刀锋掠过处,无人生还。
三百来名山匪,不过就在这须臾间,就死伤近百人。
占常山在山头上看势不对,立马让小喽啰吹牛角助威,他亲自策马下山来对阵楚羿。
听牛角响,又见占常山亲自上阵,众山匪人心大振,不要命似的一通乱枪乱刀撕杀,混乱中砍死了两名大汉,将毫无死角的圆阵破开一角,四五名山匪冲入圆阵里,乱刀刺死三名车夫,立一些驾马车,一些掩护,冲出圆阵,直往密林中逃了。
见东西得手,占常山懒得不对阵楚羿,索性策马回去山寨,其它山匪见东西到手,亦各四下逃回山寨。
这笔钱是让文帝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向李胤低头认错和让大绥朝廷跪着求回李胤的本钱,绝对不能被抢走。
楚羿想也不想,单枪匹马就去追占常山。
见楚羿穷追不舍,这几个山头是占常山的老巢,那些地方设有陷进,占常山一清二楚,知前面一百丈处就有一个他们设来捕猛兽的陷井,约有一丈宽,一丈深,里面插满手腕粗的竹签,用树枝虚掩于上,树枝上面再铺干树叶,看上去与路一样,但凡落进去,绝无生还。
于是占常山特意将马往陷井处策,引楚羿过去。
眼见占常山就在前面,楚羿一心只想要追回银票,便只管追去,根本不知有陷井。
果然,到陷井处,只见疾驰的碧方马“倏地”整个跌进陷井,楚羿骑在碧方马上,因为突然失去重心,狠狠从马背上栽进陷坑。
“哼!小东西,还怕你不死。”占常山回顾,见楚羿连人带马一并落进陷坑,得成大笑,策马扬长而去。
原本阴沉的天这时下起飒飒秋雨,只见陷坑里,碧方马整个被密密砸砸的竹签刺穿,顶在半空,鲜血混着雨水一起流下,它痛苦的苟延残喘,直望着坑底的楚羿,坑中血水已半尺深。
或许是命不该绝,栽进陷坑的楚羿因为身形瘦小,险伶伶卡在遍插的竹签中间,万幸仅左边大腿被刺穿,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但由于竹签深插于土里,使得楚羿这条腿动弹不得。
“啊——”
望着自身的景况和残喘的碧方,想到在播州的李胤,被山匪抢走的银票,楚羿朝天一声撕心裂肺叫喊。
此时此刻,楚羿内心里的崩溃无人能懂。
楚羿奋力坐起身,见环首刀落在离他三步处,够不到,他索性双手握紧刺穿大腿的竹签,咬紧牙关,猛地一拔,硬生生将竹签从大腿拔出,鲜血登时喷射而出,楚羿拿手捂住,拚命爬过去捡起环首刀,割下一片衣裙,拴住伤口,再以刀拄地,颤巍巍站了起来。
随着一阵“咔嚓”声响,楚羿双手握着环首刀,把刺穿碧方的竹签全都砍断。
碧方重重摔落在地,溅了楚羿一脸血水,他将眼睛一闭,挥刀而下,砍死了碧方。
碧方的血再溅楚羿一身,楚羿拿手揩了,幽深的碧瞳里射出漫天杀意,他将环首刀收鞘中,从背上的箭筒里取出两支箭,用箭疯狂又艰难的凿阶梯,银票他非抢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