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属于不怒而威的人,听着李胤的话,楚羿没了方才的刚毅之态,他又埋下了头,低低说。
“不会再有下次了。”
“最好没有,剔掉这么大一块肉,都不知道能不能再长,要不能长,额头就是个坑,看你以后怎么办?”李胤气极道。
楚羿不敢答言,对他来说,别说只是个坑,就是他这条命,只要李胤开口,他可以立马去死。
“还有,下次再伤害自己,我可没有细布再给你包扎,现在给你包扎的都是从我中衣上撕下来的。”为恐吓楚羿别再伤害自己,李胤故意说。
听给自己包扎的细布竟然是从李胤中衣撒下来的,楚羿的心忽骤然紧了一下,捏紧了双拳,再一次低声坚定说:“我说的,我会保护您一辈子是真的。”
李胤一听,顿时被气笑,他居高临下着楚羿,笑问:“那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我当你的兵。”
“光当我的兵可保护不了我,甚至连见我都难。”
“那我像裴将军一样,做你的将军。”
李胤本只是依着话题逗一逗楚羿,然听楚羿毫无半分玩笑之意,是如此坚定认真,他沉长的吸了一口气,古来征战几人还,他怎会忍心把楚羿送上战场。
“你还小,这事以后再说。”
李胤用这句似回绝非回绝的话回以楚羿,便就出去了。
楚羿默默望着李胤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此意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晚,楚羿没在李胤房中睡,戚伯给他收拾了一间客房。
翌日,听更夫报四更天,楚羿便起来,想到李胤的话,他没敢端水去给李胤洗脸,自去后厨熬粥给李胤早膳。
看楚羿恁地贴心乖巧,李胤没说什么,很领情的喝了半碗粥,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楚羿跟他说话不再像从前一样低着头,而是很自然的像个平常人一样。
李胤想,自己还什么都没做,楚羿就这样了,敢情低头抬头,全凭楚羿意愿。
于是瞅了楚羿两眼,心里倒也高兴。
待李胤喝粥时,楚羿便去马厩,将碧方牵去王府门口等李胤。
且说碧方确乎通灵性,自那日见楚羿跳下峡谷,回来后,就跟病了似的,耷头耷脑,不思马粮,李胤为此担忧不已,特寻来上好艾叶为碧方治病,也不见好转,所以这些天都没骑碧方,是徒步去上朝。
今日忽见到楚羿,碧方当即一声嘶鸣,立马就不焉了。
因此,李胤一出来王府见到的就是生龙活虎的碧方,李胤惊喜不已,直夸楚羿,翻身上马去上朝了。
楚羿则直望到李胤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下,才回王府,不轻不重的关上了王府大门。
李胤先去大营给裴醉鬼告了假,才去上朝。
卯时,紫宸殿中。
文帝驾坐殿上,百官才朝贺毕,就听殿外流星马急报:
“报——”
流星马跪于殿前,道:“西大营帐下将军蓸侍荣率领众将卒造反,分尸了主帅西宁王。”
西宁王乃文帝第五子——李典,是西大营的主帅。
文帝一听,龙颜大怒,喝问叛因。
流星马回道:“是为争营倡而起。”
听是因营倡,文帝更为恼怒,令李胤立即出兵平叛。
“启奏皇上,杀鸡焉用牛刀,侍荣庶子,降其如探囊取物,臣愿代武安王前去平此贼子。”
闻此激昂之声,众视之,原是南昭王之子高通,高通与李胤年纪相仿,身长八尺,仪表堂堂。
高通于昨夜到帝都,在平叛北境王后,与父亲南昭王本该立即入帝都陈奏听赏,但因南昭王突犯头痛旧疾,来不得,只好先派人复命文帝,得文帝准允,于北境医治休养了两日,好了些,方才入帝都面圣。
这时的高通因悄无声息就平叛了北大营,正是心高气傲,立功心切,一听西大营又叛乱,自是要抢头等功,因此违心的恭维李胤。
看高通如此成竹在胸,事又起于营倡,想到李胤三番四次上奏让废除营倡刑律,均未被准奏,不想如今真酿祸端,此时动用李胤,文帝心里多少有点下不来台,便准奏,封高通为平叛使,问高要多少兵马?
高通回:“五千。”
文帝再问:“何日可献贼首与朕?”
高通答:“七日。若到时未献上贼首,甘愿斩首。”
李胤默不言语,心里却打鼓,用五千兵马来平叛蓸侍荣,太多了,反不易成事。
依李胤对蓸侍荣的了解,此人是难得的有勇有谋的将才,加之西大营地处蜀中,三面环山,险要重重,易守难攻,想要平叛,唯用劲锐之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取胜,倘硬攻,必百攻百败。
退朝后,出了紫宸殿,李胤知高通好大喜功,恐其硬攻损兵折将,本想提醒对方不可硬攻,只可出奇制胜,然高通却心高气傲,李胤只好缄口不言。
南昭王在一旁看着,待高通过来,立沉着脸责怪高通行事欠缺考虑,不知西大营的易守难攻之处,且还不听听看李胤要说什么?
高通则不以为然,道:“父亲何必仗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武安王是主帅,您亦是主帅,连赫赫威名的皇甫烈都能被咱们悄无声息诛之,不过区区庶子,何足惧哉!且待儿子斩贼首,领头功给您看。”
于是,高通即刻兴师,浩浩荡荡直奔西大营。
李胤给李长阳问安毕,又混了一食盒糕点,才回王府。
转入东长街,远远的就见戴着面具的楚羿又在王府大门口等他,李胤心里不禁一阵暖洋洋,上朝有人送,下朝有人接的感觉其实还蛮不赖的。
从昨日剔了营倡标记,扬言要保护李胤一辈子后,楚羿就决定从此后昂首做人。
但看着逐渐走近自己的李胤,楚羿想迎上接,却又不敢,是怕自己太热情,惹李胤讨厌,便把头低下来掩饰内心想迎上去接对方的意图。
“不是说要当我的将军,将军可是要行军作战的,老是低着头如何能行军作战呢?”
李胤走近,轻轻托起楚羿的下巴,使楚羿抬起头,笑说,同时心里纳闷,这小崽子早上不是昂头挺胸么?这会儿又怎么了?
楚羿顺势抬起头,正大光明的对视李胤。
李胤昨天语焉不详的话让楚羿忐忑不安了一个晚上,此时一听李胤这般说,便急忙试探,问:“您这是答应让我去从军了?”
真是嘴贱,怎提起这个话题来。
李胤:“额......”
“您犹豫,是不答应吗?”楚羿低声问,同时眼神极为失望的灰暗下来。
一见楚羿这样子,李胤顿时心软不已,但战场上刀枪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且短短半月,四个大营中就有两个大营造反,李胤嘴上不说,心里却觉蹊跷,加之与李彻撕破了脸皮,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就怕李彻耿耿于怀,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扣个造反的帽子。
想到种种,李胤自是狠心拒绝,不准楚羿从军,自把人牵回府里,用混来的宫中糕点哄楚羿高兴。
另一边,高通兴师至西大营三十里外,遥见蓸侍荣旌旗蔽天,他冷笑一声,朝众军道:“花架子,等会儿你们都别动,看本世子一回合斩贼首与你们看。”
南昭王不放心高通,让副将孙冲一同前来,孙冲本就蜀中人,深暗蜀中地势,听高通言,立劝告西大营易守难攻,三面环山,唯有一隘口可入——
此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斩贼首,唯攻其不备,趁曹侍荣未知他们前来,可挑选精锐百人,于夤夜从险山攀入敌营,即可破贼人,万不可与其正面交锋。
高通一心只要让世人见识他的神武,根本不听孙冲之言,觉得偷袭非君子,不能让他大展神威,于是师心自用,引大军直驱西大营,于隘口摆下阵营,亲自出马搦战。
在高通临近时,蓸侍荣擐甲执兵,早于隘口上见之,以为是李胤,心里尚有五分惧意,急令弓弩手备战,待走近,见是高通,曹侍荣不屑一顾。
知高通非将才,不能临机决策,无足可畏,直接撤了弓弩手,令将卒无须答理,由高通叫嚷,曹侍荣则回大帐饮酒作乐。
见西宁王首级挑衅的被高悬于隘口之上,蓸侍荣又如此轻视自己,高通恼怒万分,知曹侍荣是当地人,立命士兵去蓸家,将蓸氏宗族全都捆来,砍杀以引蓸侍荣出来应战,好成就他的英名。
谁知,一个时辰后士兵来报,蓸氏宗亲早被曹侍荣接入西大营。
高通不死心,势要一战成名,令军队先于五里处安营扎寨,待他再想计策。
一夜辗转反侧,思不出良策。
孙冲看透高通心思,再次提议偷袭,言两军之间的战争,非侠客之间的比武,乃是千万人之间的生死较量,万不可私心自用。
高通一听,想到白日曹侍荣那般轻视他,恼怒不已,大喝孙冲,再敢言偷袭,便斩他首级。
由是孙冲不敢再言,任高通自便。
于是一连三日,高通早中晚都亲自去隘口挑衅,叫骂,他就不信曹侍荣不出面。
曹侍荣偏偏就是老将不会面。
直到第四日,高通又来隘口挑衅,曹侍荣便问士兵高通大军是否摆军阵?
士兵答:“摆。”
曹侍荣:“状态如何?”
士兵:“懈怠甚重,连盾牌都拿不稳。”
曹侍荣一听,立大笑,即传令弓弩手准备战斗。
高通叫嚷了半个时辰,以为曹侍荣又不现面,准备回营,午时再来挑衅,那知,忽听一声炮响,隘口上万箭齐发——
高通大军由于接连三日不得战,便放松了警惕,阵不成阵,盾牌乱放,此时,遭到突袭,众军方才慌寻盾牌当壁垒,然为时已晚,死伤过半,存者皆命若悬丝。
幸得孙冲拼死保护,高通方得全身而退,及至此时,方才悔悟,中了曹侍荣圈套,那庶子故意轻视他,让他掉以轻心,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一举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