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支教已经接近尾声,在这里的时间也只剩下最后一周的时间。结束了双休日的休整,周一一大早,学生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的走进校门。
与平时上学的表现不同,每个人都是带着笑脸小跑着往学校里冲。
段念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按照名单一个一个的打勾。满篇的对号,唯独她最关心的那一栏迟迟没有动笔。
“招娣还没来吗?”钟意走到段念的身侧,缓缓问道。
从八点到九点,段念足足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嗯。”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把招娣放回去,段念忐忑的掏出手机,她家里长辈那个态度光是想想就发怵。
“我来吧。”看出了段念的踌躇,钟意接过点名册,拨通了通讯录中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您好,您是招娣的奶奶吗?我们是学校的支教老师……”
钟意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又刺耳,用着本地方言对着电话呼喊了一通,连给人答话的机会都没给就挂断了。
他们来这也快一个月了,平日里也会跟着学生或者当地的村民学一些方言,虽然学的不怎么样,但是当地那几句骂人的方言记得倒是非常清楚。
刚才那通电话里百分之八十都是……
段念叹了一大口气,默默的将铁门关起来,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心头,反过头来想想也是,就算把招娣留住,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有四天他们也要离开这里,招娣终归要回到自己的家庭。
有时候她也在想,招娣那么乖那么聪明好学,但凡给她个学习的机会,未来一定无可限量!
段念提着一大串钥匙与钟意擦身而过,自从那晚在屋顶上谈话后,钟意对她就变回了最开始认识时候的样子,没有那么冰冷却再也没了嬉笑。
段念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可这本来不就是她自找的吗,现在有什么难受的资格。
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这五天结束之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回到房间,把零零碎碎的账单统计好,刨去最后一周的生活费,支教经费还剩了大几百块,刚刚好能办一个结束party,段念趁着课间的时间,将分割好的纸片走进教室,让大家把最想吃的东西都写在纸上。
等她把所有的纸片都收回来统计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写的最多,最想吃的东西竟然是奥利奥饼干。
平时城里孩子们吃腻了都不想在吃的东西,在这儿竟然成了最想吃的食物。
段念把自己的行李箱腾空,打算提着去采购物资,箱子里给同学们准备的小礼物还没发出去,段念攥了一袋在手里,是招娣的那份。
阳阳上完课回到寝室,感觉嗓子要冒烟一般,豪饮了大半杯水,一头栽在了地铺上哀嚎,“原来老师也是个力气活呀!”她的两只手无力的搭在自己的胸前。
“今天下午就去采购吗?”
“嗯。”段念把手里的小袋子攥得更紧了,“一会儿就去。”
“叫钟老师陪你吧,你一个人提不动吧。”
段念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啧。”阳阳的眉头蹙起,坐起身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没有啊。”段念将挡住眼睛的刘海别在耳后。
“你们两个年纪不大点,怎么活得这么别扭呢!”阳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都能看出来,你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在干嘛?”
段念手上的动作加速,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张,随手抓了个帽子,“那个……我去等车了!”
段念提着箱子冲出了门口,已经这么明显了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阳阳的问题,好在也只剩下最后四天了,等过了这一周,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一切也都结束了!
村子去镇上的班车,每天只有一班,段念在路边寻了个树荫处,坐在箱子上,她将打算送给招娣的小礼物挂在腰间。
破旧的中巴车卷着浓浓尘土驶来,段念立刻跳下箱子,站在道路旁最显眼的位置招手,吃了一嘴的灰。
将箱子提上车,这中巴车不知道淘汰了几轮才到这里来的,座椅套被磨得发亮,车一启动就发出噶哒噶哒的声音。
段念特意挑了个靠窗户的座位,脚伸到行李箱底轮子下面,不让他乱跑。
将窗子打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戴上耳机听到的第一首歌,就是那首叫小幸运的歌曲。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
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的那么近。
段念望着窗外绿色的稻田出神,心里沉甸甸的,想要快点结束这段旅程,又想让时间无限延长,强迫自己摘下耳机,从消极的情绪里走出来。
段念苦笑,她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副伤春悲秋鬼样子。
中巴车摇摇晃晃的到了镇里,一下车就是大柳超市,段念不想惹麻烦,把帽檐拉的极低,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罩住。
一边提着箱子,一边压着帽檐,段念下车的时候从指缝间撇了一眼旁白呢。
大柳超市的门口,堆了整整两排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件,一个个用黑布蒙了起来,玻璃大门上交叉贴了两张封条。门口留了两三个身着警服的人驻守。
段念压着帽檐的手松开,抬起头,这就封了?
假装好奇的靠近,从黑布的缝隙中看见的就是那天她录的‘老虎机’。
段念稍微一靠近,那身着警服的人便对她呵斥了起来,“你!干什么的。”
装作不知情,段念赔了个笑脸,“警察叔叔,本来是想买点东西的。”
“喏。”警察用拿着警棍的手给她朝对面的方向一指,“这边买不了,对面巷子里还有个超市。”
“谢谢警察叔叔。”段念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对了,这边怎么了呀,什么时候能重新开业呀。”
警察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也就在十几岁,撇嘴说道,“快去吧,这边估计是开不了了。”
“谢谢谢谢。”段念拖着箱子离开,不时的回头望,简直不敢相信。
据她观察,大柳超市是镇子上唯一一家规模比较大的超市,是钟意?这才一周不到吧?怎么做到的?
段念拖着箱子来到巷子里另一家超市,这超市只有几平米大小,却挤满了人,货架上的东西也被抢购了七七八八,段念拿着采购清单,冲了进去。
门口的大爷大娘围坐在一起,在房檐下纳凉,手里捧着瓜子,津津有味的开着茶话会。
“老天有眼!他们家早就该遭报应了!”
“就是,祸害乡里乡亲这么多年!”
段念一边往箱子里塞东西一边听着八卦。
大爷抿了口茶,和几个人凑的更近了,说到“你还记得不,就当年老王家那个儿子腿都被打折了,他家一点事都没有,这次估计是碰上硬茬了!”
“就是!这些年仗着背后有人,坑了咱们乡里乡亲多少钱!”
“听说好像是惹到市里面的大人物了,从上到下给一块端了。”大娘用手遮住一半的嘴,声音却不见减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该!真的是活该,早就应该来人治治他们了!”
几位大爷大妈说得起劲。段念听得也快活,喜滋滋的买了一大箱子的零食,买了一些气球拉花,又在镇上定了一个双层的奶油蛋糕,开开心心的提着箱子搭三轮车。
“师傅,去马临村!”段念把行李提上车,小三轮整个都被压得沉下去了几寸,段念将腰间的小袋子解下来,往信封里塞了三百块钱。
“好嘞,小姑娘把稳喽。”
天色渐晚,星月齐聚,三轮车摇摇晃晃,段念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为了不打草惊蛇,让三轮车师傅就停在村口,等她出来再送她回学校。
上次她来的时候,记得招娣家好像有一扇侧窗来着。
夜色下,段念偷偷摸摸的接近招娣的家,招娣家里亮着灯,段念绕到房子的侧面,下层猪圈里的猪大哥冲着段念直哼哼,她蹑手蹑脚的靠近窗子,抬起身。
可这种人畜同住的干栏式建筑,窗子都修的很高,段念踮起脚尖还差这两个头的距离。
前几日山中下过雨,地上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涸,段念四处寻觅着大石头给自己垫脚。
猛然,她的身后好像一闪而过出现了一道光,等段念回头的时候,那束光已经熄灭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幻觉,幻觉!”段念自己给自己壮胆。
段念弯着腰从房子后的山上,挪下来一段方形的大石头,垫在窗户下面。段念站上去像房间内张望着,期待着能看见招娣的身影。
房间内灯光灰暗,脚下的石头又不够高,把脚点到最高也才只能勉勉强强看到一半。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段念整个心跳都漏了一拍,那感觉比当小偷还要刺激。
昏暗的灯光下,招娣抱着一盆猪草一瘸一拐的从台阶上走下来。
段念蹲在石头上四处张望,房门没有关,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扒在猪圈的拐角处,小声的叫着招娣的名字。
“招娣!”声音压的很低,以至于第一声完全被猪的叫声完全掩去。
段念深处一只手,露出半个头,朝着招娣挥动,试图引起她的注意。“招娣!”
招娣手上的动作停住,警惕的朝着拐角处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是我呀,念念老师!”
离得近了,段念才看清招娣的脸,她的眼白通红,双眼皮有平时两倍宽,一看就是哭了好久。
她站起身将招娣拉到了屋子远处。
“老师,你怎么来了。”见到段念,招娣的眼泪更是忍不住,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段念看着心疼的不得了,用拇指擦去了她小脸上的泪珠,“我放心不下你。”
“招娣,我还想嘱咐你几句。”段念把招娣抱在怀里,“你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子,你要相信老师,你所经历的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问题,永远不要怀疑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书读下去,从这里走出去!”
段念紧紧的抱着招娣,安抚着她啜泣抖动的小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