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
那抹交叠上去的鲜红是稀薄的,流经过已经漆成褐色的瓷砖。陈时将长发撩去脑后,随意挽成个结,赤脚迈出地下室,朝陈熹的腰身盘踞。
“我这是睡了多久…,你怎么也不喊我?都怪那两个人,搞得我们家里这么乱,我该和你一起打扫的。”他话中苦恼,声调却轻快地要飘荡起来。当他为她杀人,当她为他扫尾,时间来到这一节点,双双都已陷入软肠烂肉之中,由腥腐见证为无法摆脱的同谋。
“昨天害你劳累过了,怎么能让你再为家务事劳累。”陈熹赶在陈时探头之前抹过地面,自然地将拖布投进水盆。谈及**,勾着对彼此的浮想与肉身所载过的痕迹,一旦去想,心思就免不了混沌。陈时将额面抵向她宽阔的背脊,一双耳朵恼得发烫。陈熹又洗了一把鼻尖。
“怎么不穿鞋?”她干干净净回身,双臂穿行过陈时腋下,架着他的胳膊踩上自己脚背,任由趾印斑斑落拓。
“嗯…,可能,是你给我包扎的时候,也可能是从主卧亲着出去的时候,或者,或者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给踢没了。醒来找不到鞋子,也找不到你,我怕你是又出去,就也顾不上再找。”
“那看来是我的不对,哪有欺负得人没鞋穿的,太过分了。”陈熹装得义愤填膺,眉梢却醉倒在笑意里,“既然这样,就让我带着哥哥将功赎罪吧。”
“自然是你的不对。”陈时更是理直气壮,“害我这么担心是错中错。鞋子要找,这件事你又打算怎么哄我?”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寒凉的肌肤,像是一场春天开在那被锈蚀得摇摇的骨架上,她深知她与陈时绝非一方的寄生,而是无法割舍的共生。藤蔓攀附着她,支撑着她,将她从颓亡的边界唤回。
“还说我会倒打一耙,分明你也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手。”
“不管,你快点想。”
“好~,我想想啊…。”陈熹护着他的背脊,一步一步挪动,从客厅转去主卧。摇曳的珠帘在光隙里折射出点点翠影,那簌响似是从她骨骼里透出来的,跌跌撞撞,失衡地压上玻璃门。唇舌你争我抢,好像总要带点痛才够深刻,于是从吻变成撕咬,汲着彼此,要将彼此绞碎在原始的爱欲里。玻璃漉漉的,再看不清晰。
“鞋不在这儿。”
“那去地下室…。”
“你这样亲我,去了地下室就更找不到鞋子了。”
“不找就不找,今天你由我说了算…。”
陈时的指尖噬咬过陈熹的耳后脖根,牵引着她,与他一同颠倒进另一个世界。胡闹到烛火薄瘦,撷走对方全部气力,也耗尽自己全部气力,在玉石俱焚的畅意里蜷睡。
陈熹想,如果亲吻是一种食欲,那么爱欲也可以填饱空虚的胃囊。对她这样病入膏肓的人而言,越是什么害得她,越沉湎什么,越贪恋在病痛上做文章。溺水者爱上水,烧伤者爱上火,又或者因爱水才溺水,因爱火才烧伤。踏实,是颊上弥漫的酡红,是肌肤下青紫的瘀点,是扩散于味蕾的腥涩。陈时沤穿了她骨头,湿腻腻糅和在一起,如同两片回南天里的书页,或嵌生砖缝里的霉斑,她大恸大爱,肆虐到窒息的焦灼将所有体面都剥脱,赤/条条地,窥见万物的伊始,寻到时间的尽头。
取下肋骨的代价,注定要在疼痛中**。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个被竹叶青蛊惑了的可怜女人。
“干什么,不许再咬了,呜…。”潮汛难歇,哆哆嗦嗦又一次饱出眼眶,挂在羸弱的骨骼边缘,一直浸进胃里。
“捕蛇。”陈熹摁着陈时的脑袋,将他压进绵软的枕头,任他挣扎着,将床单抓得乱七八糟。清晰的蝴蝶骨一耸一耸,暴烈的哭泣接近呕吐。被拿捏了七寸的蛇不及收回信子,往复抽筋剥皮,失声后只剩神经还在活络。
她仔细地掖掖被角,在台阶处拾回那双鞋子。如果忽略不时掠过的变异种,忽略楼外或远或近的惨叫,陈熹几乎已经迷醉,可她知道,陈时所‘预言’的海洋的悲剧正在发生。
填海计划一旦接近尾声,以石平为首的大部队就会开始清剿变异种,幸福的日子终究像泡沫一般破碎。以她的身体状况,哪怕还能等得起二十年,也很难说撑得住回溯,届时她又该拿什么留住自己的爱人?
陈熹清理着客厅里的污秽,将肉块挪至到阳台沤肥,还没能忙到将作物种下就已经头晕目眩,金属围栏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的身体寸寸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为实验体靠着强悍的身体得到军部的免死金牌,是一份幸运也是永恒的警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将牢记这份不同所无法磨灭的隔阂。而像此时此刻,这样乏力的感觉倒叫她飘忽,仿佛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人鱼,为对人类世界的向往交换了双腿。陈时正是她的兄弟姐妹,痛惜地问她傻不傻——‘杀了那个人类,就可以破解魔药。’
陈熹脑袋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不是没有追查过那处实验室,但因为离开实验室时的记忆过于模糊,坐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连那栋建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于是可笑得连范围都没能排查到。后来她开始质疑石平的收养,无法避免地展开联想,一直以来自己所接触的事物,是否都只是石平想让自己接触到的。
变异种的诞生,污染的源头,反人类的实验室。
高层会不知道吗,石平会不知道吗,那么为什么,清剿的方向每一次都直指向她和陈时?
自己一直担惊受怕隐瞒的,或许从来被人了如指掌。
被欺骗的恐惧,被利用的愤怒,那些父慈女孝与殷殷教诲扭曲得令她抓握不住一丝真相,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陈熹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癔症,害起疯病。她一直不敢深想,她害怕世界会是一个围绕她而生的楚门。
“小熹?”
“小熹醒醒。”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阳台多凉啊。”
“还困吗,困的话跟我回屋里睡吧。”
世界唯一可以确信的真实来拥抱她了,他的声音吻着她的耳廓,目光吻过她的眉眼,他们肌肤相贴,虚妄与幻象都烟消云散,只剩这颗同频共振的心跳。
“啊,我睡着了吗?”陈熹揉揉眼,本能地将下巴搭在陈时的颈窝,像只归巢的鸟儿。
“你问我呀,你自己跑到阳台来的。我们不是说好不许这样的吗,你怎么能让我醒来又瞧不见你。”陈时嗔怪的调子也是温柔的。他紧紧拥抱着她,对不乖的孩子要惩罚她溺亡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想着多做点什么,土豆和红薯还没种呢,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吃宠粮…,就一时忘了时间。”
“…,没关系,没真的怪你。”陈时动作不经意地滞了一瞬,大概是埋怨的话在喉头哽了一圈又咽下,最终在叹息中怜惜她的辛苦,抵着她的发丝呢喃,“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怪你。”
“好啦,告诉我,这些东西要怎么种?我来。”
“好。”陈熹抬起脸,在他唇角轻咬,笑得狡黠,“我教哥哥。”
“你看啊,我们得先挑,选出表皮完整没有破损的土豆,洗干净,切成块,然后每块上呢得至少有一个芽眼,去晒,晒到它发芽。不过你看,咱们的土豆都已经搁得发芽了,这就可以直接种了。”
“嗯,我看到了。”
“对,然后在土壤中间划几道沟,把发芽的土豆块芽眼朝上放,水浇透就好了。”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那我们要是能像土豆一样就好了。”
“嗯?”
“插地就能活呀,哈哈哈…。”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搬过所有的花盆来培土。
“小熹,你看,这里面有个毛茸茸的东西!”
“虫?”“植物!”
“我看看…,噢,是蒲公英。”陈熹伸手折下,递到陈时手中。她抱着他探出一半身子,向着废墟眺望。
“吹吧。”
“吹?”
“你一吹这个毛球就会散开,散成一簇簇的飞到外面去,明年下面说不定能长成一片。不过也可能它跑太远了,开向别的地方。”
“…。”陈时听着,原本的兴致勃勃反倒犹豫起来。
“怎么了?”
“怕它跑太远。”
“那我们就找个花盆种它。”
“算了!算了!还是吹吧。呼——”
蒲公英乘着风在眼前炸开绒白的烟火,一阵强风送行,它便毫无留恋地朝着千万里远去。
“既然那么不舍得,为什么还要放手?”
“在阳台上,它永远只能开在一角,可是外面这么大…。”陈时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陈熹低垂下目光,“哥哥放心吧,风能带它们去世界各地,它们会见到的。那哥哥你呢,你想要去哪儿?”
“我?我不是蒲公英,不想要自由,所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可是外面这么大。”
“所以这是我‘知道’后的选择。”
陈时转过头,吻去陈熹眼底的寥落,她又获得了明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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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捕蛇,爱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