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变电场施加在压电陶瓷片上,像从壁炉里噼啪迸溅而出的金红色星点,憧憧振动着。即便它早已老旧过时,对陈时却是足以屏息凝神的奇妙。他捧着它,如捧至宝,就算此时天要塌下个窟窿也不能叫他松手。
“生日!有次我听实验员聊到过,要做一个三层蛋糕,他们通讯器上跳出来的图片和这个图案很像。那时候我还问什么是生日,可他们不搭理我。”陈时瘪瘪嘴巴,转脸依然琢磨的兴致勃勃,“所以生日应该就是出生的日子,对吧?”
“对。”陈熹目行万里,从他雀跃的脸庞穿梭回实验室的记忆。它已经被一个又一个的二十年冲刷地极淡,来自那时的困苦早已谈不上困苦,对于自己的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只剩麻木,却依旧是听不得陈时提,哪怕半个字也叫她窒息。
“我们现在唱的叫生日歌。这个纸上的图案就是模仿的蛋糕,口感我猜和我们捡到过的面包有点像,以后要是能找到点材料,我一定做给哥哥吃。”仿佛怕会疼了他,陈熹声音轻的像一拢纱,包裹住那具孱弱的躯体。总想要如姐如母,搜罗这世界所亏欠他的一切。
“听起来是像通讯铃一样的东西,不过比通讯铃好听。我最不喜欢通讯铃尖锐,像要把我们锯开一样,一响就没什么好事。”一丝怅然流转过字隙,“不过这既然是值得去歌的事情,可惜我才知道。也不知道我们的生日,就连那天是什么季节都不知道。我也想给你做蛋糕。”
“没关系的,哥哥。”陈熹笑了笑,“你想,对于我们来说,从我们分解成两个细胞可以算生日,从我们凝聚成型可以算生日,从我们长出心脏可以算生日,从我们剪断脐带可以算生日,甚至离开培育仓可以算生日,离开实验室也可以算生日。一年里总有我们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如就把今天当成它。而且,无论是什么节日,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所以你要是喜欢过,天天是生日也没什么不行。我们可是陪着对方不止三百六十五天呢。”
“噗。照你这么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值得纪念,天天都是生日,那既然天天是生日,你可是要天天陪我过生日?”
“当然了!有哥哥就有我,哥哥过生日,我也过生日,难道你还想撇开我自己过?”
“你这讨人厌的家伙,就会倒打一耙。我哪句话是说要撇开你了?不仅不撇开你,我还要天天都是生日,要你天天都得陪我过,像今天这样。”
“好~,那很快我们就会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啦。来,让我看看,千万岁之后的哥哥啊——诶,怎么还是这么漂亮?”
兄妹俩一来一回笑闹,裸露在外的红肉被棉白纱布一圈圈包裹,那些浸泡着骨骼的愁思也被暖融融的音节烘烤蒸腾,如枯木逢春,如起死回生,在欢庆的旋律中获得超出肉/体的轻盈。
陈时晃动两条腿,假做翱翔于世界的翅膀,手中的贺卡是打破天窗的锤子,是攀登回上帝面前的天梯,将幸福地归往到Garden of Eden中去。陈熹跪下来,像他跪在她面前时一样,双臂自觉地攀上其中一条腿,温暖坚韧的臂膀托举他无限接近圆满,又用依恋的面庞盈盈的双眼撕咬下他的羽毛,将他滞留在圆满的门外。爱是彼此唯一的武器,他们都有权向往自由,但流动在躯体里猩红的泪水会做出裁决,诅咒背离之人。
所以陈熹是如此心甘情愿地领受来源于他的折磨,痛让他们更紧密,已成为相爱的佐证。她观察着陈时的神情,期盼他快乐,忐忑他快乐,然后在他垂怜回来的目光中汲取到她的快乐。细微到无异于银针埋入皮下,伴随隐秘的刺痛,火中取栗。
“生日快乐。”陈时的眼睛盛满一壶光,湿漓漓地眨巴,另只脚尖轻轻向下,可惜够了几次都没能完全勾住她的腰。
调皮的小动作惹来陈熹会意,她变动姿势将双臂向外打开,陈时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在空气中自由落体,盈满了她的胸怀。生日歌还在响,他们已经旋转过门头的珠帘,窸窸窣窣,啃咬,吞噬,侵占。
陈时仗着自己有伤,不老实地扯着陈熹的头发,五指深深没入她发根,豆高的火苗在衣角边摇摆,齿间泄出细碎的呜咽。
“礼物都还没看完呢。”陈熹一边配合,一边要戏谑他的着急,故意瞧他的羞恼。陈时努力挣出迷蒙,装作不以为意,分出一缕视线给那摞纸,“谁说的,我在看了。”“一边亲还能一边看?”“嗯…,一,一边亲,一边看…,我就是能。这是什么?”“不是说在看吗?”“这不就是在看了才问你是什么的?”陈时嗔来一眼,咬去她下巴上两道浅浅的牙印。
“你念给我听。”
“确定要我念?”
“The sea witch was very clever. "I will help you," she said. "I will turn your tail into legs. You will look like a princess. But if you do this, you will never live at the bottom of the sea with your family again. You will also die if the prince does not marry you.""I will do it," said the little mermaid. "He will marry me. I know it," she thought.”
陈熹来到床边,一手展着书页,一手剥着莲衣,指尖在粉白的莲芯上陷落一分,眼角便凹出一壑滟滟的水痕。
那不是床,是美人鱼行过的土地,是叫‘她’血肉模糊的刀尖。嶙峋的肩胛就快碾得粉碎,陈时再顶不了嘴,他拼命在瓢泼大雨里攥取薄氧,海藻般的长发随身体起起伏伏,深吻过的悬丝在颊侧吊着,令他像只被缚在池塘深处的水鬼,糜糜,艳丽。
她还在念。
“One day, the prince said to the little mermaid, "I love you, but I love another girl…"”
陈时似被磋磨恼了,一把抓住枕边的册子随手抛了出去。耳根子终于重获清静,一切都随着蜡油一滴滴消融。
世界在你推我搡中颠倒一圈,浮沉于半梦半醒,雨停时,光也殆尽。陈熹将下巴抵在陈时发顶,在温存的空档复述起那本躺在地上的故事书。最初她故意念得叽里咕噜,陈时并不明白内容,只知道她又在恶作剧,故意在这种时刻用一本正经摧垮他的意志,这会儿重温才后知后觉地砸吧出味道。
“既然生来就在海洋里,肯定以自己的鳍、鳞为荣,突然看到连尾巴都没有的人类,光秃秃两条腿,不得吓都要吓死了?怎么反而还要嫁给那样古怪的家伙,这绝对是人类的意/淫。”陈时不满地嚷嚷,“换一个,我不要听这个。”
“嗯哼,看来你不能接受‘人外’这种概念的故事。”
“人外…,那是什么?”
“就理解为我在说不同种族吧。概念就是,对人类来说,‘人类以外的存在’,对人鱼来说,‘人鱼以外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我们以外的存在’。”
“唔…。”陈时一知半解地点点头,“那不好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鱼,那么他们应该小心,离人类远远的,或者想办法把人类诱拐下海洋,全部杀掉。不同种族是不可能平等共存的,产生感情更是一厢情愿的幻觉。他们会互相觊觎对方所拥有的能力,比如尾巴,比如双腿,背后代表的是海洋和陆地,它们各有物资,足以引来灭绝的祸事。”说着,他目光忽然警觉,环在陈熹腰处的手猛地钳住一块肉,“你可不许喜欢什么‘人类’‘人鱼’!”
“啊啊,痛!”陈熹狭着眼,呲牙咧嘴逗他开心。
“别光叫,你听见了没有?”“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她夸张地扭了扭,忙慌地换了本故事。
“让我再看看,还有别的呢,翻翻,翻翻。…,嗯,这个,睡前故事,咳,你得躺好听,不能再扭我了。”
“好吧。”怀里人拱拱脑袋,找寻出最舒服的姿势,柔顺的发早已变得毛茸茸的,沾染着她来过的痕迹。
陈熹小心翼翼探过掌心,覆在陈时腰间讨好地揉弄。信息素仍在这片天地中勾缠不休,经游过彼此的肺叶,她念着,听到耳廓的声息渐渐和缓,他眉眼俱松懈在那一角笑意里,她便偷偷又印了个吻。
“我爱你,生日快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