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想与陈时和好。哪怕似噩梦,似警铃,似狗哨的兔子,萦绕在不幸的节点,令她无数次梦中惊厥的兔子,她还是如珠似宝地捧着。她看着这样一小坨毛茸茸的家伙,就情不自禁地幻想,她想回到最初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刻,能将兔子欢喜地捧到他面前。
“兔子!”omega欣喜地咽了咽唾沫,随着陈熹将兔子护在掌心的动作,一点点回过了神,“太好了…,你能吃顿好的了。”寂静的长夜,手里的宠粮被攥得“嘎吱嘎吱”作响,恭喜的声音十分僵硬,甚至是有些不满与嫉妒。
很快,他察觉出来陈熹的爱惜。
“你,你难道打算养着它?”omega不可置信地圆睁眼睛。陈熹感受到那目光过份灼热,像被煽动一场大火,他急切地抽吸着湿冷的空气,还是无法控制颤栗,比看到兔子时还要激动,潮热的呼吸直往她身上扑,恨不得能在她身上灼出个窟窿。随即他就将原本捡到手的宠粮让出,“那你既然愿意养一只兔子,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我还能干活!”
陈熹侧身躲避,将兔子仔细放回笼子。满目望去世界一片嶙峋,月亮却是一切如旧,无论地球文明历经几度颠覆,它始终怀抱着这颗星体。借着月亮宽宏的光芒,石板下接连找到许多袋宠粮和兽用抗生素。陈熹一袋袋往怀里兜,将兴奋的omega视若无物。他对搜寻食物反倒没了兴致,一心跟着,好像跟着她就是移动的粮仓。
“求你,你是不喜欢我的长相吗?至少告诉我原因吧!”越临近住处omega语气越显慌乱,好像躯体内部酝酿着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灾祸,浮肿的眼皮瓢泼滚烫。陈熹猛地顿住脚,“哐!”一声,他脊背撞上残破的混凝土墙,哗啦啦砸下一地碎屑。凄恻的脉搏游离在她指尖,“原本你手里这袋吃的,我也不该给你,只是想着它能帮你一点,你就知道该怎么做才是自救。但你要是再这样不识好歹,我也不介意将你当夜宵炖了。”
“我…。”omega艰涩地张了张口,身子颓丧地倒在地上,一时不敢再上前纠缠。
陈熹将食物和药品堆积进储物柜,捧着兔子迫不及待地去开地下室。
“呼…。”屋内人脱力地伏在床板上,眼上的丝带有些偏移了位置,但被压制着的睫毛依然睁不开,只能在漉漉中随吐息震颤。捆绑处被蹭得肿胀难消,丝带下陷,红到极致反而泛白。
除去在眼前的,陈熹只恶作剧地打了三个蝴蝶结,陈时手脚完全自由,可或许是怕她真的会用别针穿刺,他竟听话的忍耐下来,一个都没有去解。唇上挂着一丝莹润,在床单上混着泪潮积下一圈痕色。
“小熹!”陈时努力撑起身体,在恢复视觉的一瞬间簌簌而下,又急切地像小狗一样去抓她的衣角。
“你身上怎么会有omega的味道?”仿佛怨夫抓包到出轨的妻子,陈时迷蒙的神态消失得一干二净。目光紧紧网住陈熹的面容,捕捉她任何谎言的可能。
“还是那个难民。”陈熹早就高兴忘了信息素的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事情从头解释,“早上他说害怕一个人会被玩死,看我也是一个,就想投靠我。我拒绝了。”
“晚上出去他又跑了过来,话里半真半假的,接近我的时候,那栋房子还有人影在晃。我就留意了一下,他身上衣服太大,穿得明显是Alpha的款式,胳膊上又有被侵犯的过淤痕。虽然已经呈现黄色,但是你仔细闻,这股奶油杏子的味道里混着一丝苦艾的味道。我猜,那栋房子最少还藏着一个人。”
“而且我早上在附近翻找,全都是些垃圾浮在表面,多半也是被他们吃差不多了。所以这个omega就被自己投靠的Alpha抛了出来,努力包装得好一些,好能诱骗到落单的Alpha,只要到了指定位置,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根据淤血和信息素消退的时间估算,他们这个计划进行了差不多是一个星期。晚上那个omega跑过来时的走姿明显不对,身上有血腥气,不是挨了毒打也是受了折磨,可想那Alpha会这么失控,他们的食物肯定已经见底。他如果再骗不到人,自己就会成为盘中餐。”
“然后呢?”陈时神色紧绷,像一尾燃至指间的烟,灰涩的蒙光里透着星星点点的火,模糊而尖锐。
“我给他指了条逃跑的路,让给一袋宠物粮食。”陈熹如实回答。
“你在可怜他。”陈时利落地做出总结。
陈熹点点头又摇摇头。
“生死这样的事肯定是可怜的。我们都属于哺乳动物,或者说灵长类?会共感到死亡的恐惧,只是本能。但这不代表我就要为这份共感付出什么。再细一点划分下来,这世界上的其他生物又有哪一个躲过了浩劫,谁又不可怜?这还是托得人类的‘福’。”
“但你还是给他指了路,给了他东西。”
“他要是能活下去的人,不用我插手也能活下去,他要是不能活下去的人,多少人插手他都活不下去。”
“陈熹。”陈时极少这样唤她,“你知不知道,你心狠不足。可是那些人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居然也值得你去分一丝同情?”
“你倒是一口一个‘都属于’,一口一个‘哺乳动物’‘灵长类’,怎么,你觉得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吗?如果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被关在实验室里的人只有我们?他们怎么不去被扒皮,不去被打针,不去被切片?”
“人类跟我们不一样,如果你有一分的好心,他们就有十分的残忍,如果你有十分的好心,他们就有百分的残忍!他才不可怜,差点被骗去吃掉的你才可怜,差点就被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的我才可怜!你有功夫可怜他,怎么不想想我,我就这样在地下室里等你,我什么都没法知道,我甚至不能知道或许你已经被伤害了!”
“哥哥你冷静一点,也没那么严重。”陈熹被陈时质问得讪讪,后知后觉石平的教育已经侵入了她的思维,她接受过人类的驯化,她所感知到的痛苦有一半源于自己无法真正融入人类的失望。而此时此刻,陈时却揭露下这层遮羞的面纱,字字句句都在剖解她的背离,让她感到难堪与愧疚。
“我有把握不会受伤,而且我根本没上当,怎么就发展到差点被吃掉了…。”陈熹赶忙拿出拎在身后的兔子,试图打岔,“对了哥哥,你看,我带回来一只兔子!我们养着它吧,让它跟你作伴。”
她欣喜地献宝,想他曾艳羡这平常的幸福,之前又那么喜欢那只侏儒兔,喜欢到她都有些嫉妒,她就将这幸福捧到他面前,肯定能平息些怒意。
“…”眸中霭烟烧近尾声,那星星点点的火开始灼手,他沉默地燃着氧气,安谧到如遭溺毙。
“那你明天打算带回来什么?”陈时突然开口。
“明天,明天再看看?”陈熹觉得陈时话里有话,可她想不出他在意指什么,只能尽可能回答的叫他安心,“要找东西的话只能走远,不过我这不带回来一些东西嘛,暂时先在家也行。”
“…”“其实我是想去村子那种地方翻一翻,肯定能找到土豆,带回来就种阳台上,以后也不用愁了。”
陈时没有接话,气氛愈显胶稠。
“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我们喂喂兔子?”
“你身上脏兮兮的,都臭了,别跟我一屋呆着,去洗个澡再进来。”
“啊…。”陈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并没捕捉到什么臭味,反倒因为那个omega的缘故十分香甜。“我洗得可干净了,就出去这一会儿,没有臭吧,肯定是这只兔子臭,它压在废墟下面太久了,身上还没擦过。”
“是出去睡还是洗澡?”陈时依旧是不肯接她的话,只给她做二选一。陈熹连忙将兔子放下,“洗澡洗澡,我这就去洗澡。”临走时不忘要给陈时解蝴蝶结,却被陈时一巴掌拍开,“没洗完澡别碰我。”
“你不难受嘛…。”“我自己会解。”
陈熹悻悻离开,一边走一边反复闻着袖子。细小的摩擦声挲过陈时的脊骨,他咬牙错开目光,蜷倒下时却正好望见那只兔子。
“什么弱小的东西你都会可怜吗。”陈时呐呐。
巨大的阴翳笼罩向兔子,孱弱的身躯无处可逃,被揪出是束缚也是庇护的铁笼,被侵吞向脉搏。
“弱小的omega你要同情,弱小的兔子你还要同情。怎么,我断了一条腿还不够你留心?精力真是旺盛啊,陈熹。”
“哐!”
陈熹闻声,匆匆跑出浴室,水珠顺着脚步一路弥漫至地下,蜿蜒成小小的血泊。兔子仓皇地躲进床底。醺醺醉色渗过他的眼角眉梢,他脊骨哀伏着,绞声颤喘。椅子倒在一旁,左腿汩汩流泪,皙白的皮肉如被剥脱的莲子,只剩尖薄如针的苦芯,直往她眼里刺。
“啊…,看来,另一条腿也动不了了。”陈时人抖得厉害,腰腹因痛不停抽猝,陈熹以为他在哭,直到烛光撑起昏暗的屋子,才发现陈时是在笑,“小熹,你会照顾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