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你疯了!”
小小的血泊仿佛淹没了两人,陈熹刚刚靠近,锈红就刻薄成掌纹,镌在眼睛里,怎么都摆脱不掉。她想起陈时换血的模样,他把自己割得肉不蔽骨,那样恼怒的痕迹,她不明白他在恨些什么,恨她吗?
但这次,他带给了她回答。
“对我那么狠心的妹妹,居然对别人那么善良。为什么?小熹,你既然喜欢我残疾,就应该全部的心思都给我啊。”
柔若无骨的蛇,鳞片划过肌肤时是湿冷的。这种生物视力不佳,行动温吞,要匍匐着身子一点点摸索着前行。被人捞起时,纯真的双瞳甚至会流露出一丝贪恋和感恩,颤抖着尾部,亲昵地裸露出私隐的颈子,将下巴搭在人指间任由盘玩。于是人总是会忽略,它后肢搔抓着,已经丈量下猎物的尺寸。
温声软语的责问攀援过陈熹的背脊,腻在肌肤间阵阵浮痒的冷气。他就这样盘踞着她,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陈熹担心那处腿伤,原以为自己圈养着的是只兔子,哪知他竟比她下手还重,可陈时不给她动弹的机会,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软绒绒的吻落下来,像鹅绒被轻轻包裹住彼此,原来触感再冷的蛇呼吸也是热的。
“陈时…”她努力在唇隙间找到自己的呼吸唤他,陈时不应,似乎是惩罚她的不专,不讲道理地追上来,再次没收了她的空气。双手游离过后选择了栖息在她的颈边,不轻不重地环着,不会叫她有一点不适,但当她想要动一动时,就会触发禁锢的本质,他骤然绞紧,让她惊愕地想起这儿算是人类的七寸。
“别跑。”陈时声音轻的像泡沫,陈熹只是抬一抬眼它就碎成了水分子,在喘息间消融不见。
“这种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啊。”陈熹将十指插入他浓密的发根,连带着那孱薄的腰身一同扣向自己。一次次分离的痛苦,那些煎熬的记忆在唇齿间凝滞成长雾,将晨光蚕食。
她带着反问吻上去,想要咬穿他的谎言,却咬穿了一颗咸涩的湖泊。于是她只能抛却自我,放逐所有的过去。
“不疼吗…,做这样的傻事。”
“我明明就像你养得狗一样,只要你说,我就没有什么是不顺从的。哪怕是想走出这间地下室,我再不情愿,最后都会情愿。我拿你什么时候有过办法,你又哪里用得着这样伤害自己。”
陈熹自嘲地笑了笑,一点点松开陈时的头发,像在绘画,像在雕琢,细抚过的同时旖旎的目光偷吻了他千万遍。那面破碎的镜子又恢复如初回到自己的掌心,可是她不确定,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碎掉。
“有时特别恨你对我的这种牵制。狗绳凭什么只铐着一端,你总一无所知,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已经崩溃的我。我就会发狠地幻想,真是恨你恨得想亲手杀了你,可是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脑子里只会被填塞满怎么让你过得更好。我想让你幸福。”
爱是在互相侵犯的最终叫底线为对方退让,是两个独立个体边界的融合。又像他们如连体婴儿般长大,是对方唯一的同类,唯一的族人,甚至远超爱人的关系,她注定无法英明决断,注定做不到及时止损。爱让她变低贱,而她允许他让她变得低贱。
没有人能得到陈熹那么多次的原谅,只有陈时。
“因为话语的份量太轻了,压不住我对你的迫切。”陈时将那片湖泊囫囵进喉咙里,化成有声的字节。“直接说自己不高兴,只能得到你口头上的保证,可是我不能确定,这份保证能不能切实地落下来。它看不见摸不着,我不喜欢。”
这话有些熟悉,像是某句话的拓展。陈熹后知后觉第一次回溯的车厢上,“等等我,或者,如果你不再需要依附我,那就让我依附着你。但是陈熹,你要做我的主,就只能给我一个去依附。口头轻飘飘的不够…。”那时他向她垂下一截颈,也是这么对她说。
时隔至今陈熹才明白他意指的是什么。
“我需要的是当你撕咬我、训诫我的时候,在身体的反应中抓住你在乎我的证据,最后你抱住我,亲吻着,肯定我,肯定我抓住的就是真实的证据,你就是那么的爱我。”
“我不觉得疼有什么不好,如果一条腿能看着你为我团团转,两条腿能笼络住你全部的目光,那么它们是断还是被锯掉我都不在乎。”
陈时说着,拉她的手去摸心口位置的蝴蝶结,陈熹轻轻揪住蝴蝶结的尾巴,慢慢下拉,当蝴蝶结的耳朵越来越小,扣结就在顷刻间弹开。自由却像一场山崩,他急喘着,被丝带与指尖挲摩到如遭覆灭。
“呼…”悠长的凉气抚过,逼得陈时齿间溢出一声呜咽。 他痉挛着,蚌壳的本能想要蜷躲,被追着撬开了所有防御,不得不颤巍巍地一边流泪一边向人类奉上自己的蚌肉,任人宰割。
陈熹欣赏着这出献祭,恶劣地捕捉他身体每一寸颤抖,唇间每一缕错乱的吐息,手却不肯亲昵半分。陈时被目光捺过全身狼狈,被处以一种凌迟般的极刑。
“小熹,求你…。”他熬不下去了,挣扎着想往她怀里蹭,“我错了,别不理我。”
失血发白的唇被厮磨地殷红,一张一合喁喁私语。陈熹听不清他在哀求什么,只觉得他将自己的心剖解开捧到她面前,又吧嗒吧嗒掉珍珠的模样,真是千般惹怜。
“你身上有伤,今天不许再胡闹。”“不是胡闹…。”“不是胡闹,那你说,你现在还想做什么?”“…”陈时哽了一下,委屈地垂下脑袋,“至少你要摸一摸吧。”
“摸头?”陈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长发护理不易,后脑勺位置在胡闹中搓出了团,她仔细将指尖穿游而下为他梳理。陈时恼羞地偏开脸,不肯再瞧陈熹。可不一会儿青涩的苹果香就顺着她指尖缠上来,信息素比面前的人还要坦诚,它奋力地想要将陈熹往自己方向勾扯。
“陈时,你不会是在想,这副样子让我永久标记你吧?”陈熹指腹刚好滑到他后颈位置,在薄韧的肌肤上时轻时重地捏着。
“不行吗?”陈时被戳穿后反倒理直气壮起来,压抑在心底的什么牙酸的话都一骨碌往外倒,“我们本来就是为了配对被人工培育出的实验体,没有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还是说,你觉得别的味道更好闻,比如,奶油杏子那种香甜的…。”
“这旧账落你手里,以后是要被翻至少八十年了。”陈熹哑然失笑,赶紧抱着人亲了亲。尖齿再次抵上他的后颈,心里的阴影也随之消散许多。
“陈时,如果…”“嗯?”“如果我没分寸,咬伤了你,伤得很厉害,甚至可能咬下你的皮肉,害你血肉模糊,你会害怕我吗?”她低垂着眼睫,小心地向他求证。
“不会。”“不会?伤得很厉害,或者可能会害死你的那种,也不会?”“不会。”
“我知道生命有限度,留下的那个人,将承担更深远的痛苦。所以如果小熹你真的杀了我,你只会比我一时受到的疼痛更痛。我也只会担心,那以后的那些日子,我们见不到面的日子,你该怎么办,你一个人是不是会受很多委屈。”
“…,那如果,我做下这种错事,并没有真的致死,你却跑了呢?”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陈时诧异地抬起头,在她晦涩的目光中得到折磨已久的过去,“你会。”
“我不会!”他立刻否认,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顶了天大的黑锅,眼泪收也收不住地瓢泼。
“好好好,你不会。我们只是在假如,假如有一天在发生了这件事后,你人不见了,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伤痕累累,把自己搞得浑身是血,还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动物的血都往自己身体里灌。”
“就算假如发生了这样的两件事,但这两者之间也绝不会有关联。我自己都敢砸断腿来留你,不会因为你咬伤我就逃跑。除非你咬伤我,是为了别人。”
“?!”陈熹眼见他倒打一耙,怀疑的目光朝自己阴恻恻地扎,终于尝到那种被冤枉的抓心挠肝,也急慌慌否认,“不可能!我不会!”
“那你怎么把我气走了?你做这种假设,是给谁铺路呢?明天你还打算捡回家什么?”
“睡觉!立刻睡觉!”陈熹有嘴说不清,赶忙抓起鹅绒被为他盖好上半身,“你好好躺着吧,我去拿点药来,回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哎,先去浴室把自己身上的水擦一擦,别冷到了。”陈时的目光软下来,不再与她斗嘴,拉住她的手左右晃了晃。
“好,你放心。”陈熹应下,往外走着。
“小熹。”他突然唤她。烛光吻过他的面颊,勾勒出几分朦胧的轮廓。那光晕在她眼前晃动,仿佛一场未了的梦。
“前一件事我们确定过了。后一件,如果它真的发生,只会是因为我无路可走,我有必须那么做的理由。在这么做前,我应该也会考虑两个结果。换血后只要还能活下来,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要是死了呢?”陈熹问。
“要是死了。”陈时笑着摇摇头,“可以牺牲但不能白白牺牲,自然要你记我一辈子。”
“就算是恨?”
“就算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