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你跑哪儿去了?”晴曛细碎地透过红木窗,搔弄着床上惺忪的人儿。他不愿睁眼,于是陈熹枕侧坍陷,拱进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嗯?”陈熹没有回答,轻轻应和着反问,长睫垂沉下一小片阴翳。“我迷迷糊糊抱你,只抱到被子,你被我踢下床了?”他近乎于梦呓,唇齿不清地哼着。陈熹神色微松,笑着将人揽紧,“没有,是我口渴,起来喝了点水。”
指腹温吞地蹭过陈时单薄的肩胛,像在剥一枚荔枝。一边剥,一边拭过他眼角眉梢,将果液吞进口中。那盈盈如玉的果肉就在掌心里巍巍作颤,睡眼不情不愿地睁开。
“你…”
陈熹没给他娇嗔脱口的机会,将字音截断于喉,强硬地挤开齿关,咬住了那枚她亲自为他穿入的钢钉。短杆上的刻印恶劣地摩挲着,刚刚开始愈合的红肉被再一次扯出血水,丝丝缕缕地顺着无法动弹的舌尖滴落。潋滟的水汽蒸腾而上,蓄满一池破碎的光晕,偶尔漏出呜呜的哽咽,陈时只能顺从地将身子无限追随向她,才能减轻一丝痛楚。
“别乱跑,知道吗?”她缓缓松口,补偿了一个安抚性的吻。受潮的蝶翅涟涟起伏,陈时显得有些委屈,“明明是你乱跑的。”
“外面不安全,我得提醒哥哥,一定要把我的话记心里。”“你倒打一耙。”“嗯哼,我是倒打一耙。”陈熹承认地干脆,捏住他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所以哥哥记住了吗,听话,好不好?”
“嗯…”呼吸骤然绞紧,自面颊沸腾向耳廓,他咽了咽口中的狼狈,下巴上还挂着交吻的水痕,瞳孔不自觉地发散,晕开一丝浅笑,“好。”
“那现在我出去一趟。”
“啊?”“不走远,就在附近,我去找点东西。”
兔子被陈熹隔离在了对面大楼。
滴溜着葡萄粒般的眼睛,乖顺地嚼着草叶。
椎骨一声脆响血便锈染了掌心,一切历历在目。冷意顿时蚀向她的指尖,肆意地往四肢百骸里钻。陈熹无法扼制肠胃的搅动,仿佛是种催促,在最美好的时刻埋葬总好过看着它浮沤。
“啧。不如现在把你吃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是吧?”陈熹隔着铁笼捏了捏兔耳,薄透的肌肤下鲜红的血管根根分明,生命就涌动在指间,既坚韧又脆弱。
她紧了紧手,而兔子却依然无知地轻蹭。
“哈…。”
陈熹粗喘着,脚步间显得有些踉跄。
生与死的取舍确实不易,但更为艰难的是,这两样都不由她做主。
拿着浸湿的毛巾从厕所回来,手指一边颤,一边娴熟地擦过兔子皮毛,一遍又一遍,已分不清是在打理粘黏的粪渍,还是试图洗去记忆里的血污。
“听话,听话,听话一点吧…。”
四十年的折磨依旧没能锉灭她的幻想,她仍在心底祈祷着,哀求着,哪怕仅是一线希冀。她不想埋葬他们,更不想看着他们浮沤。她想和陈时,如今再算上这只兔子,好好地活下去。
“求你。”
关上门,陈熹拖回许多建材,陈时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被抓了个正着。
“呲——”指甲在钢板上划出一道锐鸣,超出控制的恐惧撕咬上来,焚化的骨灰沤罨的肉糜无一不顺着记忆的脉络流淌进她的喉管。
“陈时,你答应我的什么,这就忘了?”
“你去的有点久,我就是在门口看看,这不算外面吧…。”
“算,我不在的时候,门口也不行。回去,一会儿再教训你。”陈熹的唇紧崩着,像拼装末日方舟般将门窗层层加固。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时间的概念,昼夜的界限在铁皮与钢板的缝隙间消融。
烛焰昏昏,空间与氧气被烧得愈发逼仄。陈熹的理智被炙烤得干涸,只剩下一片裂隙,从书桌上摸过一把檀木尺攥着,竟有一天认可了石平。不听话的孩子,是不是一定要靠鞭笞靠责打才能教他驯顺,才能让他把她的话当成肌肉反应来铭记?
“过来,陈时。”
“…?”陈时像兔子一样圆睁双眼,纯真的近乎残忍,一切惊惧仿佛都只是她在自戕。
于是只待影子刚刚衔上墙边,陈熹就一把攥住了他的腕骨,反拧着伏倒在桌边,嶙峋的花脊一节一节支着薄瘦的皮肤,被碾得断梗飘萍。
“趴好,自己数着十下。”
“数什——”“啪!”
一道疾风掠过脂膏般莹白的玉山,幼儿学习的三字经被拍烙在成年人的肌肤上燎起艳红。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哥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这是说,仅仅是供养儿女吃穿,而不好好教育,是父母的过错。只是教育,但不严格要求就是做老师的懒惰。” 陈熹同读睡前故事般徐徐吐息,遽然又是一下,“啪!”
“是不是忘了数了?看来是想多挨几下。”
丝络纵横交错从皮下浮出血点,陈时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被妹妹教训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将他烫得发颤。
“一…。”他呐呐开口,还有些无措。
“数晚了,从下一次开始数。”“啪!”“一!”
“嗯,这回知道听话了。”“啪!”“呜…。”
“‘呜’可不算计数,陈时,刚夸了你就忘?”“啪!”“啊!二!二!”陈时失声惊叫,颈上青筋哽上额角,眶骨兜不住地往外沁着朝露,斑驳如绛纱笼玉。
陈熹并不怎么留情,有时会故意落在同一位置上,让痛意积瘀,透过皮肉往骨子里盘踞。
“我早上跟你说的什么,重复一遍。”“早上…,你说别乱跑,外面不安全。”“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我说好。” “啪!”“呃啊!三…。”
“答应好的却不听话,你说你该不该受罚?”“可是我只是——”“啪!”“啊!四,四!”“谁让你狡辩的?”“我没有!”“啪!”“五,五,五…,啊,好痛。”
“现在痛总好过你出去遇到什么意外。”“啪!”“六…,知道了。”陈时呜咽地厉害,错乱地抽吸混着唾液往肚子里咽,胀顶得他喘不进气,身子恍恍荡荡几近一头倾覆。陈熹眼疾手快将人摁住,却又是一下,“啪!”“趴好。”“七。我站不住了,我真的站不住了…。”
“撑住,还差三下,陈时,敢滑下去就重头来。”陈熹眸中研开一层霭墨,故意松开了手要他自行扒住桌面。
“陈熹!”陈时登时流露出急色,本能想要直起身子免于难堪,“啪!”,戒尺径直擦过下颌,灼痛迅速朝耳根蔓延。沉晦的训诫裹束着他,悬吊起每一根神经,“别逼我换地方打。”
“数着。”“八…。”
“啪!”“九。”
“最后一下,好好记着。”“啪!”“十。”
打够了数,陈熹不再为难陈时,随手丢开戒尺,将人拦腰夹在腋下抱去床上。
“等着,我给你冷敷一会儿消肿。”
“不用。”“不用?”陈熹顿住脚,陈时敏锐地捕捉到不对,条件反射地改口,“是太凉了…,怕冷。”
“…”陈熹捏了捏眉心,只觉好气又好笑,记性不见得是长了,求饶倒是学得快。
“别敷衍我,要把我说的话老老实实记住。”
“…”陈时不肯再说话,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陈熹走向水槽,将两条毛巾浸入水中,水珠滴落的声音像他的眼泪一般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小心翼翼地敷盖上他的肌肤,嘴唇轻轻触碰颤栗的蝴蝶骨,他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我只是想你,你不在,我想你…。” 陈时缓慢地挪动着,顾不上叫痛,将水渍稀里糊涂往她身上蹭。
“你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吗?别真的生我的气,小熹,我会害怕…。”
“害怕?”陈熹轻轻托住他的背脊,耐心为这场连绵不尽的雨收尾,往他错落起伏的胸腔渡了一口气,将所有眼泪拘束进自己唇下,“好好说,乖,不打了,好吗?”
“不,不是。可以打,可以打的。”
“可以打?”
“嗯…,可以打,只是不要生气,你生气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惹你厌恶了…。”
“你以为我是厌恶你才打你?”
“一开始没有这样觉得…,可是后来,后来我撑不住了,你都不肯心疼我一下,好凶。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就算是咬我的时候,你眼里是泪,我就知道你是依赖着我的,你是爱我才这样。可是这次不一样,你不咬我了,用这种东西,用这种东西,还不肯心疼我,我就…,我就觉得…。” 陈时说着说着又要溺水,淹地陈熹的心也软成了一洼。
“是我错了,我不好,不哭了,让你打回来行不行?翻倍打,打二十下。” 她细密地吻过每一寸,顺着肌理厮磨,只有道歉的份。陈时眉心微动,撇过了脸去,“我才不跟你一样心狠。” “嘿…。”陈熹万分罪过地没忍住。
“你还笑?!”
“没,绝对没,我刚才是‘呜——’,嗯。”
“你那不是呜,我听清了,两只耳朵都听清了,陈熹你又学我又笑我!”“哎呀,哎呀…,我只是高兴哥哥舍不得我嘛。” “现在舍得了,我要打你!我要那个,子,子不教什么什么的,我要打你!”
“这会儿哥哥连子不教都记住了,哥哥记忆力真好。”
“陈熹!”陈时罕见地愠恼起来。
“在呢,在呢…。”她一遍遍应着,吻也一遍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