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戒尺让陈时哭了太久,她似目睹了一场雪山的铄销,难辞其咎的飘溺在这一壑水间。失了月色,烛也吻尽,仿佛回到了培育仓的时光,世界只剩下彼此依存。静默的空气颓荡着霉腐的气息,使他身上的苹果香显得格外缠人。随着眼泪不知收敛地往外溢,在空气里潋滟不尽。
昏暗中难分日夜,只有原始的食欲提醒着时分。它勾着她向下,本能地将鼻尖停留在腺体位置。陈时倏然噤声,乖顺地仰着一截颈,只将手在肩侧轻轻抵着。
陈熹一边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刻思绪飘忽十分畜牲,一边觉得自己难以受教于人类,社会化到最后只能叫做披了层人皮,畜牲一些也是常情。但最终怜惜还是胜过了暗昧,狠心在自个儿胳膊上拧了一把,堪堪从那果香中回神。
本就爱厮混一处的悬丝不知什么时候编在了一起,旖旎地绷扯着头皮,胡搅一气乱不可分。
“嘶…,开心了?”陈熹咽下口凉气,怕将陈时也扯得作痛,忙再次浸埋回那一截颈,慢吞吞摸索着试图拆解。陈时蜷指轻搔她的掌纹,阻拦她的进程,“你要是不抬头,我会更开心点。”
“嗯?”陈熹滞住,遂意不再动弹。
“刚才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指甲,现在是一指节。你离我太远了,我就不高兴。”他喃着,剖白出心里话总是艰涩,又哽塞起哝哝鼻音,“要是我不牵扯着你,你就要离我一掌远,两掌远,不知道多少多少掌远了。”
“不知道多少多少掌啊,这么远呢?”陈熹禁不住地笑,将吻栖歇于那一小片私隐的肌肤,烫得陈时又簌簌地抖。薄薄一层皮肉贴着嶙峋的骨节伏在掌下,轻如一片晖素,一场镜花。
“这样够近吗?”她明知故问。
“呜…”陈时回不上话,一副要被熔作碎琼的模样,只传出一声低低的喘息。“呜?”陈熹恶劣地学舌。愠红的眼尾无处可逃,又气又急,偏偏只能往这罪魁祸首的怀里藏,“都说了不准学我!”
“我还没开始学呢,只是学你也有点难度,要真是一块儿哭一晚上,家里现在就是两只鸭子,一张嘴就是‘嘎嘎嘎’。”
“什么呀,我嗓子哑了吗?很难听吗!”陈时紧张起来,一句‘鸭子’比灵丹妙药还要管用,吓得他连哭嗝都咽回到了肚子里。
“噗…。”陈熹难得的心情大好。
“没有,逗你的。”
“呼…”陈时明显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哭下去,老老实实依偎着,在指间来回把玩那绺辫子。黑暗伙同心事形成最好的庇护,言语变得模糊,声音也失去了棱角。看不见彼此的脸,不再有揣度的余地。
沉默中好像又小睡了一觉,就这么怪异地纠缠着,被缚成一个茧。
“陈时。”她突然唤他名字,Alpha锐利的齿尖不轻不重地游离,“为什么我们好像都那么爱对方,从来没变过,却又都那么惶惶不安。是什么让你哭成这样,只是戒尺吗?”
“…”陈时怔住,唇蠕动着碾转了几轮,似是泡在回南天里的两片书页,沉甸甸地糊在一起,再怎么小心还是难免皲裂。陈熹并不催促,任凭寂静被拉长。
“我…,没有。”他先是矢口否认,环在腰上的力道明显一紧,呼吸也粗粝地发沉。这回不等陈熹开口他便学了乖顺,随即一点点地往外磨蹭,“就是觉得,小熹你一个人做了好多。带着我找车站,找房子,找食物,又修水管又种蘑菇,还有把门窗都加固起来,这些事让你累得常常恍惚,你会突然在某个地方睡着,眼睛里是红血丝,眼睛下是乌青。就这么多事情之下,你还坚持要做饭给我,一切都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明明我是哥哥,我不仅什么也帮不上,还让你每天都那么紧张。”
“就这样?”她抬了抬头。
“这不叫‘就这样’。”断断续续磨了一晚上的嗓子在这时候骤然喑哑,那些撒娇卖痴的泡泡全部被剖解地粉碎。陈时眉头陡然向下削去,淋潦在明澄的瞳中漫浊出一笼云迹,“小熹,这叫‘痛苦’。我看得出来,我知道,所以我怕这份痛苦会叫你觉得不值。而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过得好很——”
陈熹的犬牙来势汹汹顷刻刺穿囊腺。
“啊!”
辛涩的果香将未尽的话嚼得粉碎,潺卷陈时全身,夹带着一丝十分晦涩的怒意,比起暧昧,更像要将彼此剥脱的剧毒。
“我看我们俩都是要疯了,陈时。”灼热的吐息垂涎下一丝腥红,她怒极反笑,“你又说这种假设不在我身边的话,是该冷静冷静。”
“我什么时候还这样说过…?”“那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
陈熹三两下将发结拨开,五指紧密地掐入陈时的发根,压扯着摁倒在床铺上将红肿不堪的后颈完整裸/露。
“小熹…呜…!”
犬牙深深浅浅碾着,信息素逡寻百骸,仿佛要将这疼痛刻进陈时的骨髓里,成为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直到他喘声奄奄,瑟瑟无声。
“这些假设除了让我们难受还有什么用?”陈熹闭了闭眼,吻去被她咬伤得血水,“你要是喜欢这种感觉,我这儿还有得是别的法子,你确定想试?我不喜欢你自轻,把我的一切痛苦也都抹得轻飘飘。”
陈时晕眩不语,只一味大口大口吞吐着空气。
“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是为了什么不安,你都不许将自己和‘不值’对等。”
“已经是这样了,陈时…。”
标记是消耗精力的最好手段,那些飘渺的愁绪最终都凝为眼下的钝痛。所抓得到,握得住的,也只有此时赋予彼此的钝痛。
风雨欲来的宁静里苟且偷生地拥眠。她说,“别再提。”什么都别再提,就在一瞬呼吸里地久天长。
陈时贴靠着她蓬勃的心脏,只是沉默。
等待的位置换了人。陈熹每次出门,他就等,等,等门从外向内推开,延展开一线光晕。
陈熹要固定监测兔子,再在附近日夜巡视,走得最远的一次是往家里搬面粉。支离破碎的橱窗里一件重缎香云纱红得瞩目。大朵大朵的牡丹在布料上盛开,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如一汪湖水柔软地穿流指尖。在废墟里艳丽得格格不入,散发着一股荒诞的脂粉香。
“好漂亮,这是什么,衣服吗?”陈时屏着一口气从陈熹手里接到自己身前,眸光蘧然亮起,微张的唇隙隐约可窥得几颗瓷白的珍珠。他低头瞧地万分的仔细,颤颤地睫扑闪着渴望。只是终究不敢往身上比划,仿佛那不是衣服,而是层轻轻一碰便会碎裂的薄霜。
“嗯。”陈熹在桌上多点了几支烛,卧室被撑得恍如白昼。对于这个沦陷崩坍的世界,表面的体面已经一文不值,但凡能拿来换取生存物资的都不会被遗留在橱窗里,如今还能够博人一笑是它最大的价值。于是圈着陈时站到全身镜前,将扣子一粒一粒解开,哄着往人身上套,“旗袍,试试。”
“它看起来很脆弱,会弄脏吧,我就不…”“怕什么,我还嫌它摆在那儿久了,本来就吃不少灰,再把你给蹭脏了。等试完了回头我就得去给它洗一把。”
陈熹说着,轻捏陈时的下颌直视镜子,自己的手指来回穿梭在层层衣料之间。“不过这么多扣子,都是扣哪儿的…,哎,解开了就忘,让我来好好瞧瞧。”温热的吻沿着骨背花枝长途跋涉,在戒尺留下的青淤间盘旋,繁茂的花叶抽条过整面瓷胎,稍显寂寥,于是她顺便又留了几朵新的苞芽。青红相见,才见春来的滂沱。
斜切颊侧的立领至踝骨足嵌二十四颗金珠盘扣,尺码略小些,圈囿着腰身,将陈时裹得像一盏新淬的郎窑红釉琵琶尊。
“好看吗?”
“好看…”
陈熹耐不住想要在瓷瓶上落个款,却被那立领将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只咬到一嘴软薄的纱缎。
“…,这料子太硬了。”陈熹再次倒打一耙。
当光线聚焦在视网膜上,在茶棕色的瞳孔中成像,折射出依偎着的肩头,盘在腰间交握着的两双手,像两片凝结的在窗子上的冰晶,直直跌倒进另一个恒长的世界里去了。
他们都不会跳舞,只是遵循此时此刻的欢欣,两只初生的蝴蝶翅膀还未展开便急着扑向那虚幻的光影,追逐着烛焰结花,旋转,交错。仿佛向死而生就能融成一滩蜡疤,粘合躯壳下七零八落的灵魂,填补那些时间的裂隙。
后来是谁先乱了节拍已无从分辨,只记得无数次碾过彼此的脚趾,磕上脑袋,两人跌宕着被彼此裹挟向桌面倒去。蜡烛们噬了上来,陈时下意识将旗袍拽起,倾倒下的蜡油就顺着腿蜿蜒而下。
“呀!衣服,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