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从那登徒子手下救了你,你不该给我钱吗?”少女理所当然地说。
甘芙震惊。
这什么强买强卖?
转念一想,如果刚才那一箭是这少女射来的,那的确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我、我为何要给钱?”但甘芙仍然不能理解这少女的逻辑。
少女“哎”一声,极为老道地看着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游侠以除暴安良为业,自然要收你的钱呀。”
“……”甘芙为她的诡辩而沉默。
“哎呀,看在这是我今年第三百四十二笔生意的份上,我少你一串铜钱,行了吧?”少女抱手气鼓鼓地道。
甘芙有些无奈,本想给钱赶紧了事回家,但忽得反应过来——
观这少女方才一箭,可知她身手很是不错,她又同为女子,若能雇佣她护送自己前往边境……
甘芙取出一包钱,少女眼睛登时亮起,伸手欲拿,却被甘芙躲开。
“少侠稍等,我这里有笔大生意想同你做,你要不要?”甘芙微笑道。
少女听见“大生意”三字,兴奋地抓住她问道:“什么大生意?你快说你快说!”
甘芙笑道:“事成之后,我家半壁家私都给你。”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一金,“这是定金。”
“天啦!好多钱!”少女眼睛已经变成金子的模样,“你说你说,什么事情?”
有了这么多钱,我后半辈子都无忧无虑啦!
甘芙收敛笑容,认真道:“我要去一趟北境,需要有人护送,但此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情,少侠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北境?好呀!太好了!我去我去!”少女几乎想也没想就应声。
甘芙看了看她,提醒道:“这一路可能很危险。”
少女不以为然地靠在墙壁上,摇头晃脑地道:“这世道哪里不危险?我老早就想去北境看看了,可惜一直没钱,唉唉。”
甘芙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忽然觉得这少女可真有意思,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有趣。
甘芙也不再多劝,将金递给她,说道:“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天亮,灞桥见。”
少女捧着金子哇哇大叫,兴奋极了,扭头看她:“好好好!哎,我叫潼湖,你叫什么呀?”
甘芙沉吟片刻,说:“你叫我阿芙就行。”
“阿芙,阿芙……”潼湖重复两声,一拍手,畅快道,“好!就叫你阿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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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芙备好一切行李,还有一件事,只能求助于谢瑾。
此时已近傍晚,甘芙祈祷谢瑾已经办完公事回府了。
走到谢府门口,见到大门紧闭,甘芙莫名心有余悸,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上去敲门。
“甘芙求见谢大人。”她说道。
她抿着嘴,心情紧张,然而下一秒,门就打开了。
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厮,看了看她,笑道:“是甘小姐?我家主人还没回来,但主人之前吩咐过,若是甘小姐来,入内等候便可。”
甘芙怔忪一瞬,微笑应答:“好,多谢了。”
小厮便领她入内,带她进入一间温暖的房间等候。
婢女引导甘芙坐到桌前,为她端来温热的茶水,极为礼貌客气。
甘芙连连道谢,端起茶杯,手心温热的触感反倒叫她有些不敢置信。
她缓慢饮下一口茶,安稳地呼出一口气。
房屋中整洁干净,物品一一有序,唯有东面窗户外传来一声声清扫积雪的声音。
好安静,好宁静。
是心里的那种宁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精神。
对于精神紧绷的甘芙来说真是莫大的舒心。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甘芙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没有缓冲过来的,所有的一切动作,好像只是她基于生存本能作出的反应。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
活下来。
……可他是为了谁呢。
秦公公告诉她,是谢瑾为她求情,在雪夜里跪了整晚,但他什么都没说。
甘芙胸中涌起涩意,心绪千回百转,纷乱如麻,说不清道不明,唯一的念头是,这辈子恐怕都不能报答谢瑾的恩情了。
谢瑾从外面回来,远远望见的就是甘芙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抿一抿唇,走到门口,高大的阴影落在甘芙面前的茶盏上。
甘芙从深思中惊醒,倏然看到背光立在门前的谢瑾,杏眼微微睁大,身体也跟着站起来:“谢……”
“你等一下。”谢瑾淡漠开口,垂眸转身离去。
甘芙紧张地站起来,小步快跑追上去,外面却已经没了谢瑾身影。
院子空空荡荡,有种被什么丢下的感觉。
甘芙叹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你是来求人的你是来求人的……
不多时,一位老仆过来传话,说是谢瑾让她过去。
甘芙赶忙说是,快步跟上。
说起来,谢瑾这府邸着实精巧,花草树木都打理得很好,处处是景,冬天也别又意趣。
她忍不住想:也许谢大人其实是一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只是他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喜欢旁人闯进来而已。
这样也很好的,每个人总是有自己的个性。
踏入房屋,甘芙率先闻见一股饭香,她抬眼一看,是一桌的饭菜。
谢瑾坐在背光的地方默默地看她一眼,敏锐捕捉到她看到美食时的那一抹惊喜与灵动。
但她走近他时就变得非常规矩局促。
忙碌一天,甘芙早已饥肠辘辘,可这是谢瑾的家,这饭也是他的饭,跟她没关系。
她强令自己压下饿意,低眉顺眼地向谢瑾行礼:“谢大人。”
一口一个谢大人,很规矩,很客气。
谢瑾不置可否,只说:“坐吧。”
坐、坐哪?
甘芙额头都冒汗了,她的目光飘向老仆人,试图寻求指导,谢瑾却先一步开口:“坐过来吃饭。”
“……?”甘芙惊愕,但秉持着求人的目的,乖乖坐到桌边,视线斜斜地落在地面上,没有丝毫逾矩之举。
谢瑾兀自端起碗筷,不声不响地吃起饭来。
气氛实在太尴尬了,甘芙如坐针毡,她悄悄看一眼谢瑾,才察觉他换了一身浅色常服,减去一分冷峻,增添一丝文气,吃相又极好,整个人矜贵清冷。
……就差把“生人勿近”的四个大字刻在额头上了。
老仆人惯常知道主人脾性,上前执起酒壶,便要倒酒。
甘芙见状心中一紧,神色霎时慌乱,一句“恐怕不能喝酒”还未说出口,对面人就先发言了。
“别给她倒酒。”谢瑾抬眼道,语速颇快。
老仆人动作一顿,转为歉意的笑:“是老仆多事了,主人勿怪。”
说着,便退到一旁。
甘芙悬起来的心又落下来,暗暗想到:还好还好,谢大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谢瑾抬眸看她:“先吃饭。”
甘芙立刻直起腰板,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地端起放在自己跟前的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谢瑾借夹菜的间隙观察甘芙的动作,发现她吃得像小猫一样,警惕又小心,腮帮子的起伏都非常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两人在安静中度过整个晚饭时光。
收拾好一切,外面天都黑了。
甘芙终于忍不住说起今日的来意。
“嗯……谢大人,我今日来,是斗胆想再请求您一件事情。”甘芙说话时暗自攥住衣角,以此给自己鼓劲。
谢瑾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垂着眼颇为慵懒地应道:“嗯。”
他的语气听不出好恶,甘芙组织一下措辞,开口道:“明日我就启程去边境,在这离开的十几天里,能不能烦请大人替我照顾一下母亲和嫂嫂?”
甘芙怕他误会,连忙解释说:“不是要认真照顾那种,我也不敢那样麻烦大人,只是…只是想请大人照拂一下,莫让坏人去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谢瑾轻揉眉心:“可以。”
就、就这么、答应了?
甘芙实在有些受宠若惊,眼睛连眨两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谢瑾掀起眼皮看她,脸上显出些许倦色,问道:“还有吗?”
甘芙忙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大人已经帮到我很多了。”
“嗯。”谢瑾淡淡道。
甘芙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犹豫许久:“那,那甘芙今日就先告辞了。”
谢瑾不应声,靠在靠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漆花木几上。
甘芙隐约地感觉到谢瑾今日兴致不高,说话做事都懒懒的,许是处理公务太累的缘故,按道理她该出声关心两句,但不知怎的,总还是有些畏怯他。
她深吸两口气,起身告辞,然而转身走出两步,她忽的又转回身来。
“谢大人,”甘芙郑重地望向谢瑾,“假若我回不来,您一定要撇清和我们家的关系,好好地活下去,假若我回来……我会履行与您的承诺。”
谢瑾指尖微顿,下颌线绷紧:“知道了。”
心中积压多时的话一说出口,甘芙好似丢开了一个巨大沉重的包袱,心情霎时松快许多,她对他展颜一笑:“那谢大人,我先走了,来日再见!”
她笑得很真诚,很好看,更关键的是,这次,她的笑容里终于有了他谢瑾。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重重跳动,一如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