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文茵发愣,赵四郎清了清嗓,自嘲道:“小娘子是否也觉得赵某愧对先祖?”
王文茵这才意识到赵四郎误会了,便道:“人各有志,与其勉强自己去满足他人的期望不如痛痛快快做自己。”
“知我者小娘子也!”赵四郎哈哈大笑,心里已经将王文茵视为了知己。
王文茵心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祖父母若是知道自己打算从商,怕是会气活过来。只是生活在这个朝代的女子除了嫁人相夫教子,又没有太多别的选择,从商反而是她能靠自己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唯一选择了。
阿萍给赵四郎又端来了一大碗肉臊米粉,赵四郎居然来者不拒,全给吃下去了。尽管肚子已经撑爆,他还是坚持将最后一口汤汁喝下肚,扶着墙道:“这是我生平吃过最美味的汤饼。”
阿萍眯着眼笑:“神医若是喜欢随时都能来这儿吃到最新鲜的米粉,咱们这儿就是米粉作坊。”
“小娘子为何不将米粉送去朱仙镇售卖?”赵四郎热心建议道:“如此美味的汤饼相信一定很受欢迎。”
王文茵将赵四郎引到灶房内,王大崔几人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赵四郎带着新奇的目光看他们将泡好的大米磨成浆,再放到热锅上蒸熟,待米皮凉了切成条便是他刚刚吃下去的滑溜米粉。
他有些明白王小娘子为何没能将米粉运去朱仙镇售卖了:“看来这鲜米粉还是要现做现吃才好,此地与朱仙镇尚有一段路程,怕是不便运输。”
“正是如此。”王文茵道:“是以我打算做成干米线再拿去镇上售卖。”
王文茵又将赵四郎带去了后院,在那儿穆叔正跟王小郎君一起在做饸饹床子。
饸饹床子的床身和支架已经初具雏形,铁匠铺子里买回来的铁制床壶紧扣在床身中央,穆叔用凿子和木锉将一段质地坚硬的枣木慢慢锉成壶柱,再由王小郎君将边缘细细打磨圆滑。【注1】
“这又是什么?”赵四郎稀罕极了,王小娘子跟变戏法似的,整的尽是他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这叫饸饹床子。”王小郎君拿出王文茵画的图纸给赵四郎介绍道:“是做干米线专用的模具。”
赵四郎捧着图纸啧啧称奇:“小娘子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若说这米线尚能从典籍上参学,可这模具又是如何设计出来的?”
王文茵本想谎称这模具是自己在江南时见过类似的工具自行改造设计的,不想她阿弟王小郎君已经帮她想好了措辞。
“这模具是我阿姊在梦境里跟仙人学来的呢。”王小郎君得意道。
这话一听就是胡扯,不过赵四郎还是捧场地假装自己真信了,羡慕道:“想不到小娘子竟还有这奇缘。”
王文茵打着哈哈含混过去,心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都是事实。
“说起来小娘子方才给我食用的原汤肉臊米粉中是否添加了十三香?”比起米粉制作赵四郎对王文茵先前提过的十三香似乎更感兴趣。
王文茵点头又摇头:“尚且不是真正的十三香,不过是用了四味香药简单调制而成的合香罢了。”
“不过是四味香药这口感便已经如此丰富,若是真正的十三香怕不是要香麻了?”赵四郎回味着肉臊米粉的滋味,凭想象自动脑补了十三香的味觉冲击,颇有点画饼充饥的意思。
王文茵笑道:“这十三种香料的配比需要经过多次调试方才能最终定型,预计还需等一些时日。”
赵四郎表示理解:“我们药铺调制药材也是需要经过反复调整试用后才敢公开售卖的。”
“我有个不情之请,郎君于香药应是比我更为了解,待十三香调制完成,想请郎君品鉴,不知是否可以?”王文茵试探着放出合作信号。
赵四郎搓搓手,欣然应邀:“那我自然求之不得!小娘子有所不知,家中长辈对膳食要求非常严苛,经常告诫我们病从口入,以至于家中常年只供清汤寡水,食不知味也不过如此。偏我又是个贪嘴爱吃之人,嘴馋的时候只能偷偷去外面吃,吃完还不能让长辈发现,否则就免不了一顿训斥。”
王文茵心说,赵太医家的饮食习惯倒是很符合后世健康饮食的标准,不过对宋朝人来说就真的太寡淡了,毕竟这个时代不像后世有那么丰富多样的美食,大部分底层庶民都还徘徊在温饱边缘,讲究健康饮食实在有点奢侈。
“讲究健康饮食倒也没错,只是无须严苛到餐餐清汤寡水,偶尔吃点荤腥油腻调节一下口味,促进食欲,也未尝不可。”王文茵又道:“自古便有药食同源一说,香药不仅能提鲜增香,也有药用价值,举凡使用得当,药膳对身体的康健帮助反而更大。”
赵四郎击掌大赞:“小娘子说到我心坎上了,美味的食物让人心情愉悦,何尝不是一剂治病的良方。”
王文茵笑道:“正是如此,吃得开心,包治百病。”
当下,两个吃货聊完吃食,赵四郎照旧去给后院的人看病问诊,王文茵则跟阿萍、周婆子一起准备酿制酱油。【注2】前一晚她已经让阿萍将大豆去除杂质后用山泉水洗净,再放入缸中浸泡。今日一看,泡胀的大豆大都呈椭圆形,待水分沥干后还要经过一轮筛选,将其中的没有膨胀的坏豆都挑出来,避免影响酱油的品质。【注3】
精心挑选出来颗粒饱满的大豆用纱布包住放入锅内蒸熟至用手指轻轻一捻便碎的程度便可以了。与此同时,王文茵让周婆子将小麦放入干燥的铁锅内炒至少许金黄色,再让阿萍用茶碾将晾凉的小麦磨成粉备用。随后将蒸熟的大豆倒置在簸箕上摊平晾凉,待冷却后再加入先前磨好的小麦粉混合均匀,重新摊平后静置在温暖的灶房内,让大豆与小麦粉充分发酵。【注3】
“小娘子,将这大豆与小麦粉混合真的能发酵吗?”
周婆子在大户人家的灶房里待过几十年,多少了解一些发酵的原理,酿酒便是用大米混合酒曲后发酵所制,只是用小麦粉与大豆混合发酵却是第一次见,难免产生疑惑。
王文茵尽量用宋人能听得懂的白话解释给她听:“将大豆与小麦粉混合后置于温暖的环境里,几日之后表面便会生成一层草绿色的酱油曲霉,有了这酱油曲霉便能促使大豆继续发酵,才能形成酱油胚,最后方能酿造出色泽浓郁的酱油来。”【注3】
周婆子似懂非懂,什么酱油曲霉,她听不懂,但小娘子是识字的,她知道的东西很多,所以她说的话周婆子深信不疑。
大豆发酵需要三四日,饸饹床子再有两日便可完工,调制十三香的同时,王文茵想起今日的帐还没盘过。便从袖袋里掏出文七郎给的荷包,打开来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荷包里装的竟然不是意料之中的赏银,而是一锭金锞子,足有十两重。
“呀,小娘子,今日的赏银居然是金锞子,文老夫人可真慷慨。”张二嫂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生平第一次见到黄灿灿的金锞子,原谅她笑得像个傻子。
王文茵却暗暗叫苦,文七郎啊文七郎,你就算是赔礼也犯不着下这么重的血本吧,这叫我怎么受得起?
“许是弄错了。”王文茵将金锞子收起放入荷包中:“待我明日送还回去。”
送回去???
张二嫂恋恋不舍地盯了荷包好一会儿方才挪开眼,咬着后槽牙道:“这赏银确实重了些,只是……哎……”
王文茵知道她想说既然弄错了,那就索性将错就错,反正文家又不缺这点金子。
她不好告诉张二嫂这其中的曲折典故,便解释道:“文老夫人每日给我的赏银比咱们单卖米粉可多多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倒是叫人看轻了咱们。”
张二嫂醒悟过来:“小娘子说的是,人穷志不能短,金子虽好,咱们努力卖米粉也能挣得到。”
这就对了!
王文茵很欣慰,张二嫂虽是村妇出身,眼界可比那些京城里的贵妇要宽许多。
翌日,王文茵找到陈武,请他帮忙传话,说自己想见他家七衙内一面,有要事禀告。
没想到陈武却从怀中掏出一封事先已经准备好的信函给她,并告知:“我家七郎已于昨日动身回汴京了,这封信是七郎临走前留下的,他说若是小娘子来寻他便将此信交于你,看完你就明白了。”
王文茵惊讶不已,拆开信一看,在信中文安世说自己知道她想问的是何事,并告诉她赠予她的金锞子并非出于歉意,而是感激她每日变着花样让祖母胃口大开,希望她能将十三香研制成功,做出更多美味来让他的祖母每日都能好好吃饭。
看来文七郎早就料到她会来归还金锞子,所以提前留了一手,打着孝顺祖母的名义,好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下重赏。王文茵咬咬腮帮子,将信收起,朝陈武福了一福,道:“麻烦小武哥替我转告你家七郎,我必定不负他所托。”
陈武并不识字,也不清楚他家七郎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过既然王小娘子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小娘子放心,我必定将你的话一字不漏转达给七郎。”
王文茵离开后,陈武转身去了后院的书房,推开门道:“七郎,我已将你的信转交给王小娘子了。”
【注1】文献资料参考大运河翰林文化开发中心《走进大运河翰林民俗博物馆,认识传统面食制作工具——饸饹床》
【注2】“酱油”是从豆酱演变和发展而成的,中国历史上最早使用“酱油”名称是在宋朝。根据历史资料记载,酱类调味品酿造技术在周代时期就已经普及开来,而且制作流程逐渐走向正规。到秦汉时期,出现了类似于酱油的调味料,在东汉崔寔撰写的《四民月令》中就有提到“……可作诸酱、肉酱、清酱”。北魏末年贾思勰编纂的《齐民要术·卷八》也记录了调味料“豆酱清”。在宋代,酱油一词开始出现,最早出现于北宋。宋朝人将加工酱和豉得到的各种酱汁,称为酱油,作为调味品开始在中国的饮食中流行。苏东坡在《格物粗谈·韵藉》中说:“金笺及扇面误字,以酽醋或酱油用新笔蘸洗,或灯芯揩之即去。” [6]另外南宋两本著作中也有记录:《山家清供》记载用酱油、芝麻油炒春荀、鱼、虾;《吴氏中馈录》记载用酒、酱油、芝麻油清蒸螃蟹。
【注3】古法酱油的酿造方法参考李子柒视频《一颗黄豆到一滴酱油传统手工酿造酱油》,肥丁手工坊视频《耗时18月终于完成一瓶酱油,家庭版不用生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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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酱油曲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