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世正在窗前练字,习的是一幅名为《赤壁赋》的帖子,这是东坡居士苏大人的名作。苏大人是将晋、唐、五代各位名家之长融会贯通后“自出新意,不践古人”的当代书法大家,也是他最为敬重的大词人。【注1】
陈武进来禀报,文七郎头也不抬回道:“她怎么说?”
“小娘子说她必定不负所托。”陈武一五一十答道,说完垂手立在门边不动。
文安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练他的字,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闭门的声音,不禁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疑惑道:“还有何事禀告?”
陈武挠挠头,不解:“七郎为何要欺骗小娘子?”
文安世提笔的手一顿,从小跟着他的陈武总能一针见血戳他的肺管子,他也从不在陈武面前掩饰自己的气性儿,强词夺理道:“我几时骗过她?”
陈武一听眉毛都歪了,七郎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便不由分说拆穿他的谎言:“七郎明明还在山庄,为何欺骗小娘子说自己已经回了汴京城?”
文安世跟陈武明面上是主仆,私底下就是好哥们,被拆穿了倒也不生气,撇嘴笑道:“今日回去跟昨日回去差了不过一天而已,不算骗。”
陈武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
陈武摇头晃脑,眼神促狭:“必定是那日七郎得罪了小娘子,不好意思见她,便只好躲着她,是也不是?”
文安世懒得解释,挥手让陈武出去:“你说是便是,我还要习字,你先下去吧。”
陈武从书房里退出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七郎什么时候怕过人?看来王小娘子还真是特别。”
揣着金锞子离开的王文茵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光景,当初提议给文老夫人做米粉主要是想练练手,顺便测试一下风味米粉的口碑,以便为将来开店卖米粉积攒经验。结果没想到老夫人出手慷慨,给的赏银实在太多,叫她难以拒绝,于是便顺理成章做起了兼职厨娘。
其实按周婆子的说法王文茵是吃亏的,因为汴京城里雇佣一个厨娘操办宴席得给人支付三二百千钱,而大户人家雇一个奴婢平均每年也不过四五十贯钱。【注2】
虽然祖父也曾为宰执,但跟文相公不同的是祖父一心为民,清廉节俭,不像文家这般拥有诸多田产。文家的财富来自何处不得而知,但王文茵却是靠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赚来的,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文老夫人的赏银。
王文茵倒是不介意文安世把她当做孝顺祖母的工具人,反正一样是赚钱,什么名头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得给够。现在的问题是,这钱给的有点太多了,多到让王文茵产生了拿着这枚金锞子以后不管文七郎提什么要求她都不能再拒绝的错觉,毕竟拿人家的手软嘛。
她很踌躇,思来想去决定把这枚金锞子先收起来藏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至于文七郎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违背原则和底线,她很乐意做个快乐的工具人。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王文茵特地让穆叔去后山上砍了几根竹子,再用竹子的青皮编了两个大圆簸箕,她要给文老夫人做窝篮拉肠尝尝鲜。
后世的广式肠粉按做法可分为抽屉拉肠粉、窝篮拉肠和布拉肠粉这几种。跟米粉一样,肠粉也是用早籼米磨浆后蒸熟所制,只不过米浆的配方比例略有不同而已。
抽屉拉肠粉用的工具是不锈钢制的抽屉蒸箱,但这个时代还没有不锈钢。布拉肠粉则是将米浆浇在细密柔软的纱布上,再利用蒸汽穿透纱布孔隙的方式将米浆蒸熟,这样做出来的肠粉口感更加细腻湿滑。【注3】
只是布拉肠粉需用质地上好的棉纱布做容器,但北宋的棉花种植还没普及,市面上即便有棉布,价格也十分昂贵,普通人根本用不起。所以,在口感差别不大的情况下,王文茵决定用竹编簸箕做窝篮拉肠,成本就低了许多。
做窝篮拉肠前须先在簸箕上扫一层油,再将米浆浇在扁平的窝篮上,随后双手把着簸箕的边旋转摇晃,待米浆像一张布一样均匀摊平后再铺上肉码,最后扣到已经上汽的热锅上加热。由于簸箕表面有很多细小的缝隙,在蒸制过程中米浆中的水分便会从缝隙里排走,形成一张薄而透明的米皮。因此,用窝篮蒸出来的肠粉口感轻薄润滑,米香也更加浓郁。【注3】
第一锅窝篮拉肠出炉时,幸运的吃货赵四郎恰巧赶上了。
“小娘子又在研究什么新奇的吃食?”灶房门口探进来赵四郎半个身子,刚进院子他就闻到了米香,循着味儿寻过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王文茵笑盈盈地将一盘刚出锅的窝篮拉肠奉上:“这是新鲜出炉的窝篮拉肠,郎君快尝一口。”
“窝篮拉肠?”
这名字听着古怪,但这盘中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肠粉可就太诱人了。赵四郎用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肠粉放入嘴里品尝,嗬,真是又软又弹,入口即化的好滋味。
“口感如何?”王文茵等着第一位试菜的品鉴师给出中肯的评价。
“好,好,好!”除了连声叫好,赵四郎已然词穷,这肠粉比之米粉有过之而无不及,吸溜一口颊齿留香,还没来得及咀嚼便顺着喉咙滑下了肚,实在太好吃了。
王文茵眯着眼笑,看赵四郎一脸满足的表情就知道窝篮拉肠已经成功俘获了这枚吃货的胃。
一盘下肚赵四郎意犹未尽,眼睛不自觉投向了灶台上的蒸笼,舔舔唇不好意思笑了笑,“赶早出门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吃相狼狈,小娘子莫见怪。”
阿萍闻言咯咯笑,“神医莫担心,我家小娘子最喜欢看人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模样,她管这叫客户的真实反馈,说明咱们的食物是真香真好吃,嘿嘿。”
赵四郎也不扭捏,将空盘递过去,笑嘻嘻道:“那我还能再要一盘吗?”
王文茵豪气点头:“郎君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今日肠粉管够!”
灶房里其他几个早就候着等开锅的人都主动将新出炉的下一锅肠粉让给了赵四郎,搞得赵四郎十分不好意思,连连婉拒。
“神医吃饱了才能给大伙儿看病,咱们几个都已用过早膳,不急。”最会说话的王大崔代表大家发言。
众人一致点头,纷纷道,神医不收分文大老远跑来静缘庵为大家看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要神医喜欢,想吃多少他们就做多少。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赵四郎“勉为其难”又狂炫了好几盘肠粉,直至打饱嗝,方才打住。
赵四郎扶着墙挪出灶房,揉着肚子道:“赵某这辈子都没吃这么撑过,实在太饱了。”
王文茵打趣他:“郎君昨儿还说贵府提倡健康饮食,怎的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小娘子有所不知,我最是贪嘴,喜欢的吃食那便是要吃个尽够方才肯罢休。”赵四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父亲和兄长倒是经常提醒我要节制,不过美食当前实在无法自控哇。”
听赵四郎这么说,王文茵心里越发笃定,这窝篮拉肠必定能博得文老夫人的欢心,眼下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酱油做调味汁,否则非叫赵四郎吃到肚皮翻天不可。
“美食虽好,莫要贪食哦。”王文茵学着后世的广告词戏谑道:“郎君若是喜欢我们的吃食,可常来,不必拘礼。”
“有了小娘子这句承诺,那某便不客气了。”赵四郎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药包来交给王文茵:“这是我按兄长为婶娘开的药方抓的药,只需每日两次按时煎服便可。”
王文茵接过药包感激道:“多谢郎君费心,只是这药钱郎君须得收下。”
“我若是收下了药钱岂不是再也不能来你们这儿打秋风了?”赵四郎玩笑道。
赵四郎都这么说了,王文茵自然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否则倒显得她生分了。
“我替婶娘多谢郎君了。”王文茵福了一福。
“小娘子客气。”赵四郎还了一礼。
二人默契一笑,两枚吃货真是格外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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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王文茵将磨好的米浆和两只簸箕一起带去了文家庄。
事先已经通知过大管家要为文老夫人做新近研发的吃食——窝篮拉肠,大管家一早就候在灶房门口引颈期盼了。见王文茵现身,便迫不及待迎了上去:“小娘子早啊!”
王文茵福了一福:“院公早。”
“小娘子可是带来了新鲜吃食?”大管家左看右看,没见王文茵带什么新的吃食来。
王文茵提起手里的两只簸箕:“这便是了。”
“小娘子带这簸箕来是作何用途?”大管家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便是我提过的窝篮拉肠。”王文茵神秘兮兮道:“院公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灶房准备吃食。”
大管家也不追问,王小娘子虽然行事古怪吧,但做的吃食确实美味,深得老夫人喜爱。况且他家七郎也说了,凡是王小娘子的要求,不必奏请便可应允。啧啧,素来端方严肃的七郎居然会说这话,可见王小娘子做的吃食有多受欢迎了。
【注1】资料参考自百度百科条目苏轼。
【注2】北宋雇佣“厨娘”的价格极高,尤其是在富贵人家工作过的厨娘,根据史料记载,请一个好的厨娘操办宴席得给人支付“钱或三二百千”,而当时雇一个奴婢平均每年也不过四五十贯钱,所以当时很多人家生了女孩会悉心培养,甚至一度产生众女轻男的局面。(参考文献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云葭《挑战古人100天2》)
【注3】参考文献百度文章《原创 肠粉:一份有情怀的广东街头早餐,看似普通,吃起来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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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窝篮拉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