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我家老夫人想见你。”大管家一脸恭敬。
王文茵迟疑道:“麻烦院公禀告老夫人,奴家乃一介布艺,身上污浊,怕冲撞了老夫人。”
大管家上下打量王文茵,摇头:“小娘子不必担忧,我家老夫人最是仁慈心善。何况小娘子虽衣着简朴,却十分洁净,何来冲撞一说。”
王文茵知道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跟随大管家去见文老夫人。
文老夫人在临水的暖阁内用早膳,陪同在侧的是文安世。祖孙俩正在品论三鲜米粉,大管家进来禀告说已将王小娘子请来了,此时正在曲廊前等候,文老夫人便让人将她带进来。
王文茵跟随一名二等仆妇穿过曲廊,进入水榭内。一路过来她惊叹于文家这座仿江南园林的山庄竟是如此清雅隐逸,处处不言奢,却于细节处彰显低调雅致、诗情画意,实乃文人士大夫理想中的大隐隐于市之地。
进入暖阁,王文茵见软榻上坐着一位身着皮袄气质雍容的银发老妇,身后环伺的几名仆妇各个气度不凡,而陪坐在旁的正是文家七郎,心知这便是文老夫人,于是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向老夫人问安。
文老夫人此时也在打量王文茵,见她虽年幼,却衣着素净,知书识礼,心里顿生好感。
“王小娘子,快请起。”文老夫人和蔼地问道:“听说这米粉乃是王小娘子独创的美食?”
王文茵坦诚相告:“回老夫人的话,奴家不敢掠美,米粉乃是我从先祖父留下的笔记中学来的,是西南边陲之地的民间小吃。”
“不知王小娘子是何方人氏?祖上可曾为官?”
“回禀老夫人,我出生在金陵,家父在我出生前已过世。祖父只是闲散乡野人士,生前曾游历各地,喜欢将当地风俗人情记录在册,以供后人赏析。”
文安世轻皱了下眉,听妙善师太说,王小娘子是蔡元长(蔡京)蔡大人弟妹的远房亲戚,不知她跟王介甫相公又是什么关系?
文老夫人欣喜道:“原来是江南人士,难怪长得如此秀丽。不知小娘子为何会流落至静缘庵?家中可还有亲故?”
王文茵坦言:“我与阿弟随祖母来京城探亲,不想祖母感染时疫猝然离世。家中长辈都已不在,只有一位二叔与我姐弟二人不亲,一早就断了联系,是以暂住在静缘庵。”
文老夫人怜惜地看着她:“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要独当一面,不知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王文茵灿然一笑:“这米粉买卖便是我眼下的打算。”
文老夫人闻言也笑了起来,这女娃生性乐观,又擅中馈,很合她的眼缘。
“你做的米粉很合我胃口,你若是愿意,可来我身边做一名厨娘,也好过独自在外颠沛流离。”
王文茵福了一福,婉言推辞:“多谢老夫人厚爱,只是我并非单打独斗,还有一群帮我做事的伙计需要照顾,若是将他们抛下,怕是会令他们失望难过。”
文老夫人满眼赞许:“王小娘子宅心仁厚,小小年纪已懂得体恤他人,实属难得。”
一旁的文安世嘴角微抿,心说:王小娘子真正顾忌的恐怕非祖母以为的那样。
“既是如此,那我便不能强人所难。”文老夫人朝身旁的崔嬷嬷微微颔首。
崔嬷嬷上前将一只荷包递给王文茵:“这是老夫人给小娘子的赏赐,这段时日辛苦小娘子每日一早过来为老夫人料理膳食。”
王文茵接过荷包,行礼致谢:“多谢老夫人的赏赐。”
崔嬷嬷又笑着道:“我家老夫人须在山庄小住一段时日,小娘子若是还有什么新鲜吃食尽可以送来与老夫人品尝。”
“奴家必当尽力。”王文茵笑盈盈告辞,抬头的瞬间注意到文安世玩味的眼神,她心里一惊,顿时有种被人看穿小心机的狼狈感。
离开文家庄后,阿萍忍不住好奇追问:“小娘子为何不接受文老夫人的好意?听说给大户人家做厨娘可是能赚不少银子呐。”
“给大户人家做厨娘固然能赚不少银子,但却没有自由,比不得自己在外头闯荡来得更有成就感。”王文茵自信满满道。
“啥叫成就感?”阿萍觉得自己很笨,小娘子说的话她老是听不懂。
“成就感啊就是靠你自己的能耐让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阿萍眼睛亮了,狠狠点头:“我懂了,小娘子,我也要像小娘子一样靠自己能耐获得成就感。”
“孺子可教也。”王文茵对阿萍这个徒儿的领悟力很满意。
回到庵里,王文茵打开文老夫人赏的荷包,发现里面的银锭竟足足有十两,不得不感叹:有钱、任性!
祖父与文相公虽同为宰执,但王家与文家却有着天壤之别。在王文茵的印象中,祖父是个不修边幅、不畏权贵、两袖清风的改革家,终其一生都在忧国忧民中度过,以至于身后并未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实质性的遗产。
且祖父生前积极变法改革针对的正是文相公之流的保守派和权贵阶层,朝堂之事虽不是她一介女子能掺和的,但穿越去过后世的王文茵已将人人平等的观念刻入心中,并深以为然。即便文家开出更好的条件,她也不愿跟他们走太近,何况外面天大地大,总有容纳她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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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货小分队回来后,便进入了每日最开心的环节——数钱。
今日虽然多得了十两赏银,但那只是意外之财,王文茵没太放心上,盘完帐告诉张二嫂:“今日虽多得了十两赏银,但总体收入跟昨日差不多,订购米粉的除了文家庄,基本就只有这17家农户,再多也不会有了,估计过阵子还会减少。”
张二嫂一听开始紧张起来:“那岂不是会亏本?”
“目前暂时还不会亏,不过时间长了销售就会进入停滞状态,亏损也是必然的结果。”
王文茵的淡定理性落在张二嫂眼里就是胸有成竹,她知道小娘子必定有办法纡困。
“小娘子是不是想到新的路数了?”
王文茵想了想说:“咱们要扩大经营范围,不能只局限于丰收村。”
“小娘子的意思是要把米粉卖去镇上?”张二嫂掰着指头盘算:“离此处最近的朱仙镇脚程至少一个时辰(两小时)【注1】,且每日须得多备至少一百斤鲜米粉才够卖,这样一来人手怕是不够……”
王文茵点头:“人手不够可以增加,不过将鲜米粉运去朱仙镇售卖就太费事了。”
“不卖鲜米粉那卖啥?”张二嫂被她搞糊涂了。
“卖干米线。”王文茵解释给她听:“干米线跟鲜米粉的区别前者是干的,后者是鲜的。干的米线可以保存较长时间,且运输方便,不像鲜米粉须得当日现做现吃,否则就容易坏。”
张二嫂领悟力极强:“那咱们岂不是可以把干米线卖去汴京城?”
王文茵笑眯眯点头:“卖去边疆都行,干米线的保质期很长,存放一年都不会坏。”
“我就知道小娘子一定有法子。”张二嫂喜不自禁,拍手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工吧?”
“制作干米线需要准备一些工具。”王文茵道:“我记得婶子你先前提到过福田院里有人擅长木工?”
张二嫂回想了一番,这才记起前头王文茵让她给住在福田院里的人做个什么背景调查,看看大家以前都做过啥,会点什么手艺之类的,便点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叫穆叔,年轻时候是个木匠,凭着一手精湛的活计攒下了丰厚的家产。可惜后来家中不幸走水,他拼尽全力未能将妻儿救出,自己也被烧伤毁容,最后流落至此,整日浑浑噩噩的,跟活死人没啥两样。”
王文茵在心里叹气,人一旦失去精神支柱,生活也就失去了方向。
“婶子,我画一副工具模型图,麻烦你拿去给穆叔看看,问他是否能做出来。”
“哎,好。”
王文茵提笔画了一个类似饸饹床子的工具,这种专门用来压面线的工具主体构造由支架、压杆、壶柱、床壶和床身组成。床身主体不难做,唯独床壶和壶柱是需要有经验老道的木匠精心打造才能经得起千百次的捶压。【注2】
张二嫂去了没多久就带回来一位暮气沉沉的“老人”。
这个叫穆叔的男人其实并不老,只是头发已经花白,左眼又是瞎的,整张脸上布满了烧伤后留下的瘢痕,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可怖。
大概是自觉面部可憎,穆叔总是低垂着头,不敢跟人对视,蔫头巴脑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垂垂老矣。
“小娘子,这位便是穆叔。”张二嫂介绍道:“他说你画的这个工具他能做,但须同你解释一下,我便将他带来了。”
王文茵站起来,上前向穆叔行了个礼,和气地喊了一声:“穆叔,有劳了。”
穆叔惊了一跳,连连后退,摆手道:“不敢当,小娘子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
“穆叔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穆叔依然低垂着头,将王文茵画的图纸放在案几上展平,指着图中的饸饹床子道:“听二嫂子说,小娘子是想用这工具压制米线?”
“正是。”
“若是如此,这工具的主体架子倒不费事,普通的硬杂木便可制作。只是这压面线的壶柱必须选用最好最坚硬的硬杂木打磨方成。” 【注2】穆叔微微抬头看了王文茵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道:“附近山林里怕是没有优质的硬杂木,只能去朱仙镇上选购。”
王文茵当场拍板:“既如此,咱们明日便动身去朱仙镇采买所需木料。”
【注1】古代的时辰制度将一天分为12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古代十二时辰与时间对照表如下:子时:23时至1时;丑时:1时至3时;寅时:3时至5时;卯时:5时至7时;辰时:7时至9时;巳时:9时至11时;午时:11时至13时;未时:13时至15时;申时:15时至17时;酉时:17时至19时;戌时:19时至21时;亥时:21时至23时。
【注2】文献资料参考大运河翰林文化开发中心《走进大运河翰林民俗博物馆,认识传统面食制作工具——饸饹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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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饸饹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