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月光从头顶的山崖缝隙泻下来,照在人脸上,惨白惨白。不知走了多深,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铃铛声,雾气也弥漫起来,离了五步就看不清人了。
“我们还有多久到?”江千劭问。
“嘘,不要说话。”老朱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们来了。”
他们?正在江千劭疑惑时,铃铛声越来越近了,还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在喃喃低语,唱着诡异的歌。
“古古怪,怪怪古,孙儿娶祖母。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古古怪,似乎是某种鸟类的拟声词,传说中,这种鸟一叫就会死人。
“这是一种佛语。”周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江千劭的旁边,低声对他说。
在浓雾里走了两分钟,忽然走出了山崖,眼前骤然开阔,雾气也散去了许多。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声音的来源。
百来人齐齐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硕大的三眼面具,绕着一个血红色的大圆圈走着。
每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刚才那诡异的歌谣,正是这些队伍里的人在吟唱。
圆圈中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皮肤黝黑,胡子留到了肩膀。
那人的面具样式和其他人略有不同,面具顶上还有五个泛黄的骷髅头。他拿着古铜色的法铃,缓慢晃动,嘴里念叨着,音调古怪——“生本罪恶,信仰之道,方令解脱……”
“地狱何在?”那人忽然大喝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把骨剑,高高扬起,将他眼前的纸人从中劈开。
那纸人五六岁孩童一般高,两眼点睛,栩栩如生。
砍到纸人后,那纸人竟然真的流出了红色的液体,像是里头装着一个真的小孩似的。
透过面具黑漆漆的孔洞,拿着骨剑的人朝他们的队伍看了一眼。目光好像在两位外来者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我们从小路绕进村,不要打扰村长的祭神仪式。”老朱压低声音,对二人道。
祭神仪式?这哪儿是什么祭神仪式,邪教仪式还差不多,看得人心里发毛。江千劭心里吐槽道。然而他转过头,注意到周侨目不转睛盯着中间做法的人,两眼发亮,似乎很是兴奋,手里的小扇子都打开了。
他忽地想起这人还有研究尸体的小爱好。得,有病的人都凑一块了。
他们又绕过一个浩大的林子,这才终于见到了尖山村的真容。
村子都是木制的屋子,整整齐齐,成一个圆形,循环往复。空地上隔几米就插着一根柱子,系着红绳铃铛和黑色飘带。风一吹,铃铛就叮铃叮铃作响。
老朱带着他们向环形村落的中央走去,江千劭这才发现原来房子不只有外围一圈,层层叠叠,都是腐朽的木屋。
每家每户外都挂着纸扎的小人,红脸颊,空空的眼睛。衣着和老朱他们的类似。
夜半看似空无一人,可是江千劭仔细看,发现窗户处有好几双眼睛,似乎在跟着他们移动。村民们都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江千劭偏离队伍,凑近一户人家的窗户,刚想开口问些什么,那人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慌慌张张从窗前跑开了。
“跟紧我,夜晚没有允许,是不能在村子里乱走的。”老朱煞有介事道。
“谁的允许?乱走会怎么样?”
老朱被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激得有些恼怒了,这些外来人就是不懂事。
“还能有谁?!我们都只听听祂的。如果你不遵守我们村子里的规则,那么祂将不会再庇佑你,你会在夜里被恶鬼生吞活剥!”老朱愤愤说着,加快了脚步。
老朱家在村子的最内圈,他们走了得有十来分钟。
被围在最中间的是一座祠堂一样的建筑物,还有一个很大的祭台。祭台上有一个巨大的架子,放着各种白森森的法器,像是某种骨头。
江千劭的目光被一个小小的骷颅头吸引住了。那个骷髅头和其他的不同,被涂抹上了血红色的颜料,单独放置在了一米高的柱子上。
周侨和江千劭脚步慢,落在了队伍最后。
“真有意思。”周侨忽然道。
“你又看出什么来了?”江千劭问。
“你看这些法器,头骨和指骨都细小,明显是没有发育完全。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小孩子的骨。”周侨兴味盎然,目不转睛。
“柱子上那个,为什么被涂红了?难道这个人犯了什么罪,涂颜料被认为是什么让人不能超生的邪法?”江千劭问周侨。
“我只对解剖感兴趣,对邪教又不了解,你问我干什么?”周侨摆了摆手。
“哦,我看你这个模样,还以为你和他们是同类。”
周侨笑了下,却没生气:“……我觉得这不像诅咒,反而更像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死也要让他死得和别人不一样。”
“你们快点跟上。”老朱已经走到了自家房门前,正冲他们招手。
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他的妻儿。
妻子眼珠子咕噜一动,僵硬地看了两人一眼。她眼白很多,眼球细小,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瞪眼。
“这是?”她开口问,嗓音尖细刺耳。
“这是我给咱们儿子找的媳妇,除了不会说话,太高大了些,其他的都很好。另一个嘛,是我找的仆役。”
妻子面无表情,看了二人一眼,没说话。
老朱的儿子个头不高,油腻臃肿,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他看着周侨,傻兮兮笑起来:“媳妇,好……好,漂亮,明天成亲。”
老朱搂了搂他那个傻儿子,带着人先走了进屋子。
“为什么你们的门口都要挂纸人?”江千劭问老朱妻子。老朱家门口刚好挂了三个纸人,两大一小,有些神似这一家三口。
妻子没回答,只是让他们跟着进屋,说给他们安排住处。
老朱家里摆了很多神龛,神像隐在里面,夜里看不清具体模样。
他们走进妻子给周侨安排的房间。房间里阴气森森,破旧的家具上浮满了灰尘。妻子把被子上的灰抖了抖,灰尘满天飞,引得江千劭咳嗽了好几声。
妻子打量了一番周侨,嫌弃地说:“你这个女子是吃了什么?长得跟堵墙似的。来了我们家里可没有那么多供你吃。”
周侨莞尔一笑,乖巧地点点头。
“我去给你把喜服改改,拿过来你试试。”妻子嘀嘀咕咕,“这件喜服我都做了一年了,没想到还要改……”
就在她走到门槛处时,周侨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伸出脚将人绊倒了。
砰的一声,老朱妻子撞在门槛上,摔得鼻青脸肿。
可还没等她发作,周侨便上前扶起她,看上去慌张得不行急着打手势表示抱歉,甚至眼里还有隐隐的眼泪。
妻子的咒骂被活生生憋在了嘴里,表情狰狞,瞪了他几眼,离开了房间。
江千劭看透了周侨的惯用把戏,没忍住笑了出声。
周侨反而一脸泰然自若,问江千劭:“那个傻子说明天就要成亲,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先和他成亲呗,我去村里调查调查。”
“你想得美。让我成亲是不可能,你去还差不多。”周侨白了他一眼:“我就给你一天时间,到了晚上你还没搞定,我就自己看着办。”
江千劭想起这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居然还能说出自己看着办这种话。他能干什么?于是江千劭回答:“随你怎么办,不要把自己作死了就好。”
“哦……”周侨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毕竟我还值白塔寺一家商铺是吧。”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来之前还说会保证他没事呢。果然,接在“只要你听话”后头的,都是假的承诺。
江千劭没有反驳,开始思忖着这个尖山村的秘密。他们信奉的教是什么?神是什么?这里的人和商队的失踪有什么联系?如果真是他们做的,又是为什么呢?
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答案,明天得抓一个村民,问问大体情况。
江千劭被妻子领到他的房间后,根本无法入睡。因为江大少爷嫌弃床不干净。
屋子里都是点的蜡烛,微弱地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熄。
江千劭站在窗前,看着惨白的月亮。想起老朱说的,夜晚不要出门。
那么……晚上肯定定是有什么秘密。怎么能听他们的呢?江千劭连自己老子的话都不听。
于是他愉快地决定了夜探**,赶早不如赶巧,就今晚就现在好了。
村里得有好几百号人,强龙还压不住地头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江千劭把随身携带的枪藏在床底,摸出了一把锃亮的小刀,可以折叠放进口袋的那种,挂在了腰间。
陈旧的木门尖叫一声,江千劭出了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雾气中。
此刻祭神的队伍都已经归家,整个村子陷入死寂,仿佛无人居住一般。借着月光,江千劭向村子的中心走去,他打算先去祠堂看看。
祠堂里常燃着蜡烛,发出黑夜里唯一的光亮,忽大忽小。江千劭走到祠堂的高门前,跨过门槛,准备推开门时,福临心至地停下了手。
他挪到两米高的窗户前,踩着墙壁的石头,爬了上去,窥见了里面的光景——还好他没有莽撞地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