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这间房吗?”门口有人声,声音沙哑,像是被石头磨过似的,粗粝难听。
脚步声已经刻意放缓了,混合着雨声,很难听出有多少人。江千劭粗略估计了一下,得有十个以上。
他屏息凝神,从床上一跃而起,隐在门的后侧方。
“不是,是二一三房间。”另一个老一些的声音回答。
话音刚落,伴随着“吱呀”一声,隔壁的门被打开了。
江千劭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谨慎,入睡前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换了房间,换到了“二一二”室。
他白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保镖三人到了客栈,还出门了一趟。八成就是那帮人搞的鬼。也不知道双江坡的事情他父亲知道多少……
那群人在隔壁没找到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好在房间隔音一般,江千劭把耳朵贴在墙上,还是能听见人讲话的。
“没找到人回去怎么和村长交差啊……”
“啧,这又不能怪我门,只能怪他自己的消息有误。这么晚了,都要困死了,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要不,我们再去隔壁看看?就再找一间房,这样我们回去也好说是尽力了。”
然后安静了一瞬,似乎是在等能够做决定的人回答。
先前那个中老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再找找这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过会儿我们再去二一四房间看看。”
二一四房间,是周侨住的。
虽然这伙人的目标是他,但是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对周侨下手,而且周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不行!不能让周侨出事!毕竟那可是白塔寺的一家商铺……
老头子这次这么大方地许诺他,估计也是摸准了他回不去,更别谈接手商铺了。哼,他倒偏要拿下那家商铺!
江千劭咬咬牙,从来时的窗口爬了出去。悦来酒家的房间外都有一圈围栏,如果手脚灵活,可以顺着围栏通到其他房间。
他尽量放轻动作,小心地越过二一三房间,从二一四房间的围栏上跳下,双手撑住地面,几乎是无声无息。
有一丝昏黄的灯光从半透的窗纱中照出来,冰凉的春风拂过,窗纱轻扬。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周侨居然醒着,一身白色里衣,墨色头发披散在身侧,半倚在床上,桃花眼正带笑看着他。左眼下方的一颗小痣点在苍白的皮肤上,似乎也在跟着火光摇晃。
江千劭掀帘子的手一顿,没由来地想起了今天姊妹说的话——“不像是凡人堆里能长出来的”。
“是什么风,把您半夜吹到我这儿来了?”周侨开口,语气里还是熟悉的冷冷敌意。
这人还是不开口的好,若是能把嘴巴缝起来,供着观赏倒还行。江千劭走了进去,把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
“有人来找我们了。”江千劭哑声道。
“是吗?那该怎么办呢?”周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看上去毫不惊讶。
江千劭走近,凑到他耳边低语:“……”
.
“砰”的一声,二一四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十二双相同的蓝色布鞋踏了进来,来势汹汹,踩得房间的木板都吱嘎作响,不堪重负一般。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床榻上的人被惊扰到了,掀开床帘,露出一张锋利的脸,但是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他身下还有一个长发的女人。似乎是有些害羞,女人把脸半遮着,看不大清。但是二人衣衫不整,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领头的那人皱了皱眉,他听说,他们要找的人是一个男人,具体长什么样子不太清楚,只说是一脸的全天下他最拽的模样。
现在看来似乎不像……这人都快被他们吓破胆了。最关键的是,和他同行的是四个男人。这夫妻俩很明显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咱们还找吗?”身后一个男人问道。他说完,把目光看向床上的女人,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似乎是想目睹一眼春光。
领头的中年男人一思索,道:“不找了,回去。”
江千劭看着几人转身,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他们走到门槛处时,领头的那人下意识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只见江千劭身下的那“女人”不是周侨又是谁?他穿上了先前住在这儿的女眷的衣服,然后把脸遮住了。
现下周侨以为他们要走了,便侧过了身,想看看来人究竟是谁。
他露出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和领头人对上了目光。
偏偏是那一眼。让领头人停住了脚步。
“等等。”他开口,又走了回来,慢慢走近床铺。
“你,出来。”他指着周侨道。
“贱内怕生。”江千劭回道,把周侨的脸挡了挡。这该死的老头子难道看出来周侨是个男的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周侨本身就长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妖精样,穿上裙子,点上胭脂,又是躺着看不出身材……
“老朱,你该不会是看中这个小娘子了吧?”身后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问。
“怎么可能,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我是为我儿子相一个。”被叫做老朱的领头人缓缓说。
开口问他的人神色了然,他不信老朱没有任何想法。毕竟平时他就喜欢年轻女孩儿。
“嘿嘿嘿,那我们把人带回村!”
江千劭眼珠一转,这群人不会就是**的人吧?
“什么村?你们不会是……尖山村的人吧?”江千劭故作惊奇道。
老朱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周侨:“你叫什么名字?不是本地人吧?”
“这位老爷,我家娘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老朱更是满意了,哑巴不更合他意?
“我们夫妻小时候住在双江坡,后来就搬走了,去了外地做生意。这次是专程回来探亲的。我小时候就一直仰慕尖山村的传说,想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尖山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神仙。”
“我们正是尖山村的人。神仙嘛,当然是有的,只不过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人看不到罢了。”有人回答。
“现在你妻子有福气,被我们村的人看上了,可以去我们尖山村躲避乱世。”
江千劭正琢磨着怎么找到这个尖山村呢,没想到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了。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时周侨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问:“你不会真的要把我送去吧?发什么疯?”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了。江千劭手臂肌肉发力撑起身,和人拉开一点距离。毕竟周侨这张脸不能细看,太有迷惑性了。
江千劭是强势惯了的,下意识用命令式的语气说:“你必须去,现在不想去也迟了。”
“哦?是吗?”周侨勾起嘴角,眼睛眯起,“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宁死不屈?要是我现在跟这群亡命徒说,我其实是男的,而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江千劭沉默了两秒,盯着周侨的眼睛。周侨也是个不吃硬的人,和他僵持着。
江大少爷平生最不爱的就是服软,让他服一次软比揍他一顿还难受。他服一次软,能记恨那人一整年。
可是现在没有别的方法了。江千劭深吸一口气,收起要杀人的眼神,放缓语气,接近无奈地说:“你帮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侨满意地挑起眼睛,他本就有意挫他,谁让江千劭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有什么比让高傲者低下头,将人狠狠踩在脚下更令人兴奋的事呢?
就像生在灰暗潮湿里的苔藓植物,爬行在恶臭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自信耀眼的阳光。他不会被照亮,只会被灼伤。
周侨恶劣地点点头,眼里掠过一丝笑意,道:“行吧,那我就勉强帮你一回。不过……你要答应,日后在江家,不能再为难我。”
江千劭点点头,心想我不会为难你,只会弄死你。然而他当下还是口是心非说:“没问题。只要你听话,等下去了**,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周侨本来笑着,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笑意淡了下去,但是江千劭并未注意到。
老朱见江千劭良久不说话,以为是不同意他们把人带走。
毕竟哪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妻子让给别人呢?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会说,如果你要欺负我的老婆,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诸如此类。
“你……”老朱开口,本想威胁他。可谁知——
“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可否可以让我也跟去,瞻仰一下尖山村的风采。留在您家做个下人也好。”江千劭道。
老朱一下子卡了壳,这人……
“哈哈哈,你妻子一定会感谢你的深明大义。”先前话多的小伙子笑着说。
老朱浑浊的眼珠向下翻了翻,看着自己的妻子改嫁他人,但是自己只能在旁边当个仆役,似乎也别有意思。
虽然尖山村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入,但是此人胆小懦弱,又能翻出什么水花呢?
他皱巴巴的脸展开,说:“好。”
江千劭露出笑容,把周侨拉起来:“还不快谢谢各位大人,这可是我们夫妻俩的福分。”
看到周侨的脸,众人一瞬间理解了老朱硬要把人带回家了。这个小娘子,实在是长得太标志了!
周侨站起身,施施然走到老朱面前,对他点了点头。
老朱刚开始还纳闷,这个小娘子怎么长得这般高大,竟然是比他丈夫还要高!
可是周侨一走近,凑到他眼前,似乎还笑了笑时,他的魂都要飞走了。
算了,高壮点就高壮点,以后生个男娃,说不定也能这般高。
“走吧。”老朱说完,动了动下巴,示意他们跟上。
半夜山道上空无一人,夜凉得像是浸在冰水里。月光下树影摇晃,像是幢幢鬼影。他们朝着山崖的方向走着,逆着江水上山。
“小娘子冷不冷,要不要哥哥把衣服脱给你?”一个队里的贼眉鼠眼的男人对周侨说。
周侨漆黑的眼睛一亮,竟是点了点头,然后瑟缩了一下,搂着双臂,朝江千劭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领会了他的意思。他虽然冷,但是不好意思披着除了丈夫以外的人的外套。
“小哥,你忍心你媳妇儿这么冻着吗?”
江千劭回头,看着周侨的使坏的眼神,挑眉道:“忍心啊。再说了,他很快就不是我媳妇了。”
男人心里惊叹,这人真是厉害,这么一个漂亮老婆都弃之如履,郎心似铁啊!
周侨大声咳嗽了几下,引得别人都看了过来,随后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都听丈夫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侨用袖子半掩着面,似乎眼里还有泪花。
众人都看不下眼了,老朱也停下来,看着江千劭。
江千劭心里骂了一声,但还是把大衣脱了下来,没好气地披在周侨身上。
寒风阵阵,穿着单衣,江千劭也有些扛不住。周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朝他隐秘地笑了下,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走到山崖前,没了路,老朱停下脚步,随后带着人绕着山崖走了一圈。到了一颗枯树前,他伸手,对着山崖拜了三拜,把距离地面一米的那块突出来的山石拔下。
“轰隆隆——”山崖应声而开,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江千劭将手中的粉末洒净,不动声色搓掉剩余的粉末。没想到这山崖后面居然别有洞天,难怪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找到尖山村的现址。
“欢迎两位,来到神明居住的村子。”老朱回头,对着二人古怪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