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城霜雪晚,初冬正佳时。
晨起喂了狸奴和鸡,将院内清扫干净,许见秋二人便套好驴车,前往镇上。
前日祁胜将一整幅画仿完,今日二人便是去送画的,顺带去镇上采购些需用品。
早冬的气候不寒不燥,不过坐在驴车上还是会有点冷,因此许见秋多给自己加了件衣裳。
验画的过程很顺利,罗术给了七两整银,并让他们再画一幅《上元节佳景》。
《上元节佳景》更难也更大,因此若是完成了,得到的银子也会更多,至少八两,至多十五两,要求是在腊月初十交货。
出了罗家,许见秋摸着兜里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双眸亮晶晶的,看向身边人:“我们去吃白面馄饨吧。”
祁胜自是没有意见。
许见秋想吃的馄饨在花月巷,离此处有点远,不过驾车很快就到了。
馄饨铺子很小,桌椅都在屋外摆着,小方桌配小方凳。
店主是一对老夫妻,这会儿顾客不算少,两人都在不停地忙碌。
许见秋出声要了两碗馄饨,两张杂面油饼,还有两个卤鸡蛋。
馄饨十文一碗,油饼五文和卤鸡蛋都是五文,加起来花了四十文。
有些奢侈,但今日挣了钱,高兴。
小馄饨不多,一碗只有十二个,但个个饱满,汤的味道也极其清鲜,喝一口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发面油饼也好吃,外脆内软,层层分明,比自己在家里舍得放油。
由于不赶时间,许见秋吃得不快,甚至是有些慢。
“打个车厢。”祁胜很快吃完馄饨,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有了车厢能暖和些。”
许见秋想到车厢不算贵,再者,在车上吹寒风确实难受,手脚若是冻肿皲裂,更是得不偿失,便点头:“是得打一个。”
还得缝个围脖,缝一双厚一些的手套,最好是皮手套,否则祁胜赶车会受冻。
两人边吃边低声说话,时不时笑一下,旁人一看便知是一对璧人。
赵春儿远远便看见了他们,认出许见秋,心中不由得嫉恨起来。
不是嫁去无穷村了吗?为何又能来镇上吃馄饨鸡蛋?许家究竟补贴了他多少?
越想越难受,赵春儿攥紧了拳头。
他成亲快一个月,顾忌着他有身孕,胡天楠虽常常辱骂他,却不敢对他动手。
可再过几个月,他的肚子便要瞒不住了,届时发现他没有怀孕,胡天楠会如何待他?
胡天楠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愿意养,逼得胡姨娘出家当尼姑去了,对待他这样一个外人,又会如何?
赵春儿不敢深想,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如今看着许见秋,他咽不下心里的嫉妒。
凭什么呢?
“夫郎?”见他一直停着不走,哥儿侍从小心地唤了一声。
赵春儿回神:“回家吧,我不想吃馄饨了。”
他不敢直接上前坏事,毕竟那两人手中还握有他的把柄。
许见秋二人完全没有发现赵春儿,吃过早食后,便去附近的点心铺买了两包点心,又去买了些棉花布匹,拎着这些礼物去了许家。
“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赵雪梅一看就数落他们,“家里又不缺,倒是你们两个过日子处处紧巴巴的。”
“娘,爹,我们今日挣到钱了。”许见秋解释,“祁胜他会画画,最近仿了一幅图,得了几两银子。”
“会画画?”许大山难掩惊讶。
画画比读书还费钱,普通老百姓根本学不起。
祁胜谎道:“我爹娘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小管事,我给少爷当过两年书童,画画是跟着少爷的老师学的。”
许见秋接着道:“阿胜他在这方面有天赋,学得快,后面又自己勤加练习,才会仿画的。”
故事听起来很合理,二老便信了,赵雪梅又忍不住询问:“后来为何不当书童了?”
年轻汉子好手好脚,又识字会画画,为何会沦落到无穷村去。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祁胜答道:“后来主家犯事,我爹娘也受到了些牵连,一家人便搬到了其它地方,不曾想遭遇天灾,最终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看向许见秋,握住夫郎的手:“刚到无穷村时,我很颓丧,觉得至亲皆已过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直到后来遇见秋哥儿,才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从前我混了些,没有家底,但今后我定会好好和秋哥儿过日子,不会叫他受苦。”祁胜语气诚挚,字字清晰。
这番保证来得突然,许见秋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
祁胜说过好多次不会叫他受苦,会挣钱,但这还是头一次在爹娘面前这么说。
面对哥婿的保证,许父许母果然很受用,说了几句勉励他们的话,随后笑着收下了礼物。
赵雪梅将棉花布匹收进屋,点心则直接打开,让家里人都吃。
她自己也拿了一块酥糖。
这会儿半上午,食馆不忙,一家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后,她才叫许见秋跟她一起去选狗。
之前跟那户人家说好的,小狗满月后便来选。
进了门,赵雪梅先跟人招呼了一声,主人家将大狗牵走,才带他们去看小狗。
四只小狗挤在一起,有的缩着脑袋,有的歪着头,还有一只闭眼酣睡的。醒着的狗崽统一拿圆溜溜的水润大眼睛瞅着人,许见秋心里不由得一软。
他朝狗崽伸出手,醒着的挨个摸了摸头,其中一只黑色的蹭了蹭他的手,还朝他欢快地叫了两声。
这两声叫唤,吵醒了睡觉的那只褐色狗崽,褐色慢悠悠地撑开眼皮,然后换了个姿势,又睡了。
家里买狗主要是为了看家护院,当选健壮警醒的,可许见秋看着那只褐色小狗,不知怎么的,就想将其选走。
可若是选回家,它还是只睡觉怎么办?
许见秋思考了一会儿,询问主家:“这些狗崽都定人家了吗。”
“订出去了一只。”
“是哪一只?”
“还没来选呢,说好的先给你们看。”
许见秋便道:“我想要两只,这只黑的和褐色的。”
要两只,即使褐色喜欢睡觉,也还会有另一只狗警醒。
就是两条狗养起来更费钱,狗吃的粮食不比人少多少。
但若是明年开春他还要养羊养鸡,两条狗看家会更稳健,是划算的。
听完夫郎认认真真的解释,祁胜道:“两条狗确实更安全,家里也养得起。”
顿了顿,又说:“秋秋,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详细,家里的事由你做主,我不会有二话。”
许见秋想都不想道:“当然要解释,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是我们一起过日子,我怎么能独断专横呢。”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
傍晚回村
驴车经过冯家时,许见秋看见冯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心中不由奇怪。
冯家就爷孙三人,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村人都去看热闹?
正疑惑着,他就听见了一道大嗓门粗哑女声:“你这哥儿好不识抬举,不瞅瞅你长什么丑样子!我儿子好心要负责,你还矫情上了,错过了这个村,我看你以后还嫁不嫁的出去!”
许见秋心中一凛,忙让祁胜停车。
他下了车,挤进人群。
只见冯家门口站着冯四哥爷孙三人,对面则是一名褐衣老妇人,妇人身后站着一名老汉子,两个二三十岁的麻衣汉子。
这妇人许见秋识得,夫家姓陈,村里都管她叫陈大娘,老汉子是她男人陈老头,年轻些的是她两个儿子。
“分明是你将我推下水,我自己明明能上来,你儿子非要拉扯我,差点害我溺死,我还没去县衙告你们,你们竟敢找上门来要人,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冯四哥双眼通红,嗓音听着有些哑,显然已经辩驳了许久。
陈大娘喊道:“我儿子救你是好些人都看见了的,就算到了衙门,也该是你嫁给我儿子!”
“这老太婆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儿子娶不上媳妇,就想讹人家哥儿。”旁边的老汉子悄声跟自己老婆说着话,声音惋惜,却没有上前相助的行动。
断指的李三幸灾乐祸道:“哥儿被人摸了就是失了贞洁,失贞就该投河自尽,陈大愿意娶他,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村人固执己见,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打量场上情况。
许见秋听着村人言语,再看向凶神恶煞的陈氏一家人,心底发寒。
争论不出个结果,冯四哥抄起檐下的扫把,朝着陈家人挥打过去,边打边骂着让人滚。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扫把被陈大陈二挡住,两人反手便把他推了个踉跄,致使他摔倒在地。
冯奶奶连忙把他扶起来,边哭边骂陈家不是人。
冯爷爷自然也护着孙子,只可惜他们俩年龄都大了,根本就抵抗不了陈家人。
转眼间冯爷爷就被按在地上,陈老汉不知从哪儿拿出个粗木棍,作势要往老头身上招呼。
“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当场就把这老不死的打死!”他威胁冯四哥。
许见秋没法再袖手旁观,大步上前喝道:“你们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真不怕坐大牢?”
他平时声音清润好听,这会儿沉了嗓子,很有几分气势。
陈老汉一时竟不敢上前。
吴中霜雪晚,初冬正佳时。——陆游《冬晴》
文中将“吴中”改成了“木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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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狗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