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左猷的密室中,他全部都听到了。左猷说:“你又杀死了你的母亲。”
曼陀圣女是被他的儿子——左思伦亲手杀死的。
左思伦面上很平静,甚至是用一副谈心的语气说道:“我没有杀她,是她先骗了我。她说神女部是地狱,要逃出去,还答应带我一起出去。可是约好的那一晚我等啊等,等到天明都没等到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没打算带我出去,只是想跟情郎私奔……”
左思伦在地上坐下来:“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情郎,还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只比我小了三岁。”
“所以你杀了她?”
“都说了,我没有杀她。”左思伦纠正道:“只是侍女发现她不见了,问我她在哪里,我恰好为她指路而已,我一直都知道她的计划、路线,只是没想到,她真的如此狠心丢下我。”
朝格点点头:“那你恨她吗?”
左思伦思考片刻,摇头。
他不知道。
再次见到曼陀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清楚地知道她是一个机关人,却又在猜测她是不是还留有神智。
思思。
这是她取的名字。
陷入回忆许久,左思伦回过神来,皱了皱眉:“你在套我的话?”
“这难道不是你主动告诉我的?我一问,你就说了。更何况,是你先开始的。”
朝格笑笑地说:“大祭司。”
海那赫部的大祭司,一身黑袍,脸戴面具,直到几年前突然死去,也无人得见他的真面目。
朝格打量他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上了年纪的丑八怪,没想到你不仅比我小,还是个美男子,难怪我辱骂你的容貌时你一点也不生气,原来是没戳到你的痛脚。”
左思伦有些惊讶:“你竟能认出我?”
朝格懒懒躺着,狼狈的脸上浮现自在的神色:“我出生时的大祭司或许不是你,但从我做药人的那一年起,与你朝夕相对几个月,当然认得你。就算初时没见出来,到现在再认不出,我就是傻子了。”
“你猜得不错。”
左思伦赞赏地看着他:“不愧是能熬过各种毒草的药人,你比你哥哥要强得多,我和他说吃下毒草可以刺激身体从而变得百毒不侵,他却不信,还要我去死,反倒让你得了便宜。”
朝格抽了抽嘴角:“除了我之外,试药的人都死了,我宁可不得这个便宜。”
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滞涩,朝格笑问:“何况这也不是百毒不侵吧,这段时间你又给我下了什么毒?”
“你又感受到了?”
左思伦的脸上有些挫败,仿佛下药被人发现是一件很不高明的事情。
“我给你下的不是毒,是玫瑰迷香。”仿佛看出朝格心中疑惑,左思伦解释道:“这和左猷的迷香不同,他那个拿去做熏香都嫌劲儿小,我这个是最顶级的迷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你的血液,让你发疯发狂。别人看到只会把你当做疯子,根本不知道你是中了毒,最后自己掏开血肉心肺,发狂而死。”
说到这里,左思伦顿了一顿:“不过你的药人体质不同,你的耐药性强,所以我只有一点一点地、持续不断地把药味送入你的鼻腔,你猜猜,我是怎么做到的?”
朝格看了下周身,他从不佩戴香囊,身上也干净无比,没有多余的味道。
不是他有问题,就是旁人有问题。
旁人……
朝格突然起身一脚踹出去,怒到双眼通红:“你把药下在给六娘的香囊里?她那么信任你!你这个下贱东西!”
左思伦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不在意地说:“那药是专门给你配的,对普通人的损伤极小,何况我身上的香囊中有解药,只要她跟我在一处就是无毒的,可是你——”
却抢走了她的心。
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是在把毒药往她五脏六腑倾倒。
朝格咬牙切齿:“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把错怪到旁人身上,你可真是个肮脏的贱东西!”
牢笼外闯进一个人影,那人影是趴着的,脖子上系着铁链,四肢朝地在左思伦腿边蹭着撒娇,背部露出缓缓转动的一截齿轮,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
那简直不是一个人。
可以称作一只狗。
恐怕又是下贱东西搞出来的又一个下贱东西,朝格翻了个白眼:“恶心。”
真不知道沈闻君以前,怎么会结识这样的人为好朋友,还这么信任他。
那时一定是瞎了眼!
左思伦一脚踢开“狗”,面色不善地说:“我劝你闭嘴,你很快就要和他一样了。”
察觉到主人的情绪,“狗”恶狠狠地盯着朝格,咧嘴狂吠。
左思伦只是来看一看阶下囚,看完就要走,朝格道:“左猷一直在你掌控之下,你根本不受他胁迫,不需要帮助,对不对?”
“又在套话?”
很早开始,左思伦就做了大祭司,和楚伦巴图尔勾结,有了草原势力的庇护,他不必怕左家,更不必怕左猷。
他制作毒药的能力高于左猷,机关人比左猷做的更加活灵活现。
他不需要帮助,从一开始就是在装可怜。
“这是肯定句。”朝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才是套话的问句。”
“可耻的问句。你简单一句话,我却要回答那么多句,不划算,我不回答。”
左思伦缓缓转身离去,头也不回道:“希望下次来看你时,你自己死了。”
朝格泄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方才在左思伦面前都是逞强,他浑身疼得要命,吸一口气都钻心地疼。这感觉有些不太好,一般而言,先是身体疼,接着是脑子疼,再接着他就会撞墙,或许会把脑袋撞破,或许会发狂杀人,看不到别人,他就杀自己。
依照他对大祭司以往的了解,他喜欢让人产生幻觉在痛苦中死去,人越恐惧,死得越快。
朝格最怕冷,上次濒死的时候看到自己被冻成了冰块。
手放在眼前一晃,还没有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两三日后死,或许明天就死。
他不能坐以待毙。
朝格下意识地摸着耳边的耳坠,一下又一下。
黑暗之中,他听到那只“狗”在过道里撒欢吠叫。
朝格思考片刻,吹了个口哨。
狗叫声蓦地一静,爬行声向他迅速而来。
.
沈闻君翻动着书籍,试图在里面找出更多关于神女部传说的记载。可除了虚无缥缈的神女以外,并没有关于女子病症的描述。
“会不会是水有问题?”公仪试想道:“或许女子脑袋构造和男人不同,女子喝了水就会头脑糊涂,男人也没有影响。”
无稽之谈。
沈闻君道:“我看是你的脑袋构造与常人不同。”
“你如此肯定?”
沈闻君指了指苦云旗:“连大夫都没说话,不是无稽之谈是什么?”
好吧,公仪不服气地问:“那六娘觉得是什么?”
前段日子没空理会,这几天沈闻君突然想起兰依说的一句话——
为了防止女人们发疯,家里的男人把她绑起来,脚边总有一根麻绳。有的女人年纪大了疯病会好,有的女人好不了,脚边的麻绳甚至得换成铁链……
这种症状和中了玫瑰迷香的样子太像了,使她不得不把两者联系起来。
“有没有可能,她们是吸入了某种药物?”
沈闻君给两人解释了玫瑰迷香的存在,二人都是神色肃然,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我们不妨再做个假设。若是水的缘故,随着年龄的增长,水源对女子的影响会渐渐出现。鉴于我们喝了水,但还年轻,这个假设有待以后考证。
“第二种情况,假设是药物所致,且恰好是玫瑰迷香的缘故,那么神女部的所有女子都被下了玫瑰迷香。问题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给每一个女子下药?另一个问题,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难不成下药的人那么细心,一个一个遗漏之人也没有?难不成下药的人炼制了这么多的药,他又是怎么把药运输到每个女子的身边呢?他们的家人一无所觉吗?
这些问题让三人陷入了沉默。
公仪弱弱出声:“若是就有这么一个人呢?”
沈闻君下意识就否定:“这几乎不可能。”
那么再大胆一点,“若下药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呢?”
哪有这么多人齐心协力,一起犯案的?
沈闻君道:“你怎么不说,若下药的人就是这般神通广大,把药运输到每一个女子的身边——”
说到此处,沈闻君顿了顿:“这好像是有可能实现的……神女部随处可见的是什么?”
“水?”
“是玫瑰。”
传说神女死后,她的血化作了玫瑰,长满了神女部的每一个角落,神女部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玫瑰,只有娇艳的花朵,不分贫富贵贱地得到每一个女子的喜爱。
神女部的女子们,或许从出生开始就闻着这样的花香。
门外侍女们快乐地交谈着:
“圣女今天又骑骆驼出门了?”
“是呢,骆驼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依照惯例种了一大丛娇艳欲滴的玫瑰。”
“再这样下去,神女部要变成玫瑰部啦!”
“谁叫玫瑰这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