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色渐渐暗了,庙里的小师傅端来饭菜,何隅知赶紧问:“小师傅,您知道闫煴……大帅妹妹的墓地在什么地方吗?”
小师傅点点头,说:“何施主,墓地就在后山梅花林。”
“那您知道哪里能买到鲜花吗?”
“云清寺不远处便有一处花厂。”
何隅知道谢,穿好鞋子,福顺给他的冲击够强,见到小九也没惊讶:“我要去花厂一趟,可以出去吗?”
小九有些莫名,夫人自然是可以出去。他在寺外给他叫了一辆人力车,车夫脚程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
花厂门口排列了许多养殖的花草树木,远远望去,像一条鲜花铺成的小路。
过几天就是乞巧节了,北城有几个大单子,需要不少花木。尽管临近傍晚,这里还是有不少工人在打包花木,准备运进城。
何隅知下车后,摸了摸口袋,没有带钱。
小九好像没察觉他的窘迫,直接从怀里拿出钱袋付钱,回头想着跟石副官报销。
二人走到花摊前,各种各样的花争相斗艳、鲜嫩美丽。
摊主见有顾客,走上前来:“先生,需要什么花?这个点了我们的花草都打折。”
何隅知扫过一眼,问:“有郁金香吗?”
摊主恭维道:“先生有眼光,咱这里洋花是最全的,你就是来晚了,咱们厂里今年还弄到几棵白色郁金香,不过已经被人买走了。现在有粉色红色还有黄色的,今天都便宜给你。您要多少?”
“请帮我包一束黄色郁金香。”
“好嘞。”厂长熟练地包装起花束,“两个铜元。”
何隅知还未开口,小九的钱已经递到了厂长眼前。
摊上悄无声息来了两个女人,似是在看花束。何隅知抬眸看了她们一眼,手一顿。他直起身子,拦住小九付钱的手,说:“我再看看。”
摊主忙拦着,语气急切道:“先生,我都包好了,而且这价格已经是最便宜了。”
小九皱眉,不明白何隅知是什么意思。
何隅知扯着小九的手腕,往外走了几步,声音颤抖:“快跑。”
小九警惕惯了,拔腿猛地向花厂外跑去。
再回头一看,从不同地方蹿出七八个人,就连花摊前那两个女的,都朝何隅知冲来。
小九打起十二分精神,迅速判断此时的情形。
他一人就罢了,但何隅知腿受了伤,拖着他没什么胜算。
好久没活动筋骨,小九淳朴的眼神中满是跃跃欲试。
小九心一横,扯着何隅知使劲向前跑着。
这些人不是北城人,对这一片的地形极不熟悉,小九带着何隅知拐进树林,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暂时甩掉了他们。
何隅知剧烈地喘着气,鼻尖充盈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小九沉思,兴奋地盯着远处,对何隅知说:“你藏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何隅知要跑也跑不动了,他甚至能感觉道腿上的伤口正在往下流着血。
躺在草丛里,野草扎得何隅知浑身难受,流下的血液触感温热,夏日闷热的风一吹,何隅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这次是哪一拨啊?
随着何隅知文章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惹到的人是越来越多。何隅知自是不惧怕任何势力,只是带着何思,他便多了顾虑。
几日之前,何隅知在石桥镇的联系人递给他一张处方单,处方单上的字略显潦草,只写了“速离”二字。
字越少,事越大。代表情况十分危急。
何隅知这才决定联系闫煴。
现下这副狼狈模样,都怪自己掉以轻心。
那些人闫煴的车都敢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幸好何隅知认出了其中曾经跟踪过他的一人。
何隅知看着挺勇的,其实怕的要死。虫鸣在耳边,合着他的心跳声。想到还没见到何思,他心里又生出些勇气。
“跑哪里去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在何隅知不远处响起,何隅知浑身一顿,连呼吸都暂停下来。
“跑不远,赶紧找!没想到这家伙有些背景,竟然能找到北城阎王保他。”
“金哥,咱们把人抓走,这不是惹了北城大帅?”
“事到如今,不惹也得惹,咱们今天抓不到人,回去上面能给你好果子吃?”
“也是。”
几人声音渐走渐远,何隅知不敢松懈。过了许久,他悄悄起身,见没人,便从草丛中跑了出来,往云清寺方向走去。
“金哥!在那里!”
何隅知一愣,骂了一声,使劲往前跑去。
休息之后他浑身酸痛,这几天他本就吃不下、睡不着,体力早就见底。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变得模糊起来。
何隅知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猛地向前扎去。
原本以为会是疼痛,没想到被人拦腰搂住。
何隅知甩了甩脑袋,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身心瞬间放松下来。他紧紧攥住闫煴的西服,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闫煴心里一紧,从腰间摸出手枪,朝几人脚下开了一枪。
何隅知的头发粘在脑门,一张小脸煞白,又因跑动露出两团潮红,看起来像是一片易折的羽毛。
从闫煴身后冲出十几名配着长枪的部下,将那几人全都围住。
名叫金哥的人上前一步,见闫煴脸色极差,举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说:“闫大帅,久仰大名,我们是来请何先生的。”
“你们从石桥镇开始跟着我的车,”闫煴眼里像是粹了冰,问:“不想要命了?”
“不是不是,这儿哪敢啊!”
“是不敢拦我的车,还是不敢朝我开枪?”
金哥被这么多枪顶着脑袋,冷汗早就冒了出来,他赶紧说:“咱们就是请何先生去桐城坐坐客。”
“你们是崔元帅的手下。”闫煴一笑,满脸轻蔑,说:“回去传个话,下次邀请他来北城参加我和何隅知的婚礼。”
金哥一行人:???
也没人告诉他们何隅知是闫煴的相好啊!
这谁能惹得起?
金哥陪笑,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带着人走了。
“大帅,就这么放走他们了?”小九将打晕的几人扔给金哥,急匆匆跑到闫煴身边。
闫煴看了小九一眼,打横抱起何隅知,说:“去领罚。”
小九身形一僵,他刚才确实可以选择不离开何隅知一步。
但是也太憋屈了吧!
小九还想辩解两句,见到正一警告的目光,低下头,站直身子,乖乖去领罚。
石副官还能说几句好话,正一油盐不进,越辩解罚的越多。
正一对闫煴说:“大帅,我来吧。”
闫煴未应,安排正一从云清寺外找来大夫给何隅知把脉。
何隅知的体重比闫煴想象的还要轻,回到禅房,大夫已经到了。
长胡子老大夫年纪大了,住在云清寺山脚下养老,没事就到寺里给和尚或者香客诊治,也不收钱。
把完脉,老头摸了摸胡子,对闫煴说:“他的身体气虚血亏,应是之前有过一次大的损伤,后期没有补好。稍微不注意,便支撑不住了。”
“很严重吗?”
“倒是不严重的病,还是得靠养。”老头瞅了何隅知的手腕,道:“你看他瘦的,皮肤冰凉低于常人的体温,怕是还有畏寒的毛病。”
“六月还冷?”闫煴皱眉,他探了探何隅知露在外面的皮肤,确实有些凉。
正一听后,说:“大帅,我老婆自打生了孩子,受不了一点风寒,现下还没穿单衣呢。体弱的人和咱们天天锻炼的人体质不一样。”
闫煴点头,交代正一送长胡子出门,并给他一份丰厚的诊金。
长胡子不肯要,正一就叫了几人,买了些日常用品送到长胡子的家中。
何隅知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腿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一想到自己的莽撞,买花不成,还差点被抓,何隅知有些后怕。
勉强吃了些热粥,何隅知看着桌上的郁金香,想了想,去隔壁房间,找了闫煴。
闫煴换了西服,换了一件宝蓝色长袍,两只衣袖微微卷起,露出精壮的小臂。
何隅知移开目光,迟疑道:“对不起,是我掉以轻心了。”
“无妨。”
“我想去祭拜一下乐蕊,”何隅知感觉闫煴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那个小九呢?”
“在受罚。”
北城军自有纪律,何隅知没有替小九求情,问:“我可以去后山梅花林吗?”
闫煴点头,谁知下一秒他起身,拿出一件黑色的披风,递给了何隅知。
“夜风凉。”
何隅知有些呆。
闫煴不仅拿出了衣服还亲自给何隅知披上。
俩人走到门口,何隅知猛地转头,问:“要和我一起?”
闫煴三两步就走到大前头,一言不发。
何隅知拖着伤腿跟着闫煴,说:“记得给小九报销,车费和花都是他付的。”
“你担心的未免太多。”
何隅知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闫乐蕊的墓碑位于一片梅花林之中,何隅知呆愣地看了一会儿,将郁金香放在碑前,拿出从小师傅那里要的干净抹布,将墓碑仔细清理干净。
何隅知难以想象,乐蕊如此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会选择跳井自杀。
何隅知长在南方大儒世家,他最会的就是守礼克己。
刚发觉到自己心意的时候,何隅知十分苦闷。
所有的情感他无人诉说。
恰好闫乐蕊来大学堂找闫煴,那几日闫煴活动多,何隅知便帮他照顾妹妹。
几天的相处下来,闫乐蕊就问何隅知,是不是喜欢她哥哥。
面对她的真诚坦荡,何隅知也不再隐瞒。
苦闷也好,伤神也罢,有人分担便不那么难熬。
闫乐蕊回北城后,二人还保持书信来往。
直到何隅知去参加闫煴的订婚仪式。
放下郁金香,何隅知垂眸,眼眶红了,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悲伤的纱。
闫乐蕊的墓修的极好,是闫煴与几个工人一起一块砖一块砖垒的,一条缝隙都没有。
他这个大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何隅知起身,一脚陷进松软的土里。
闫煴扯住他的胳膊,眉头紧皱,说:“小心。”
下山路上安静极了,只剩下虫鸣。何隅知梳理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情况也不全是坏的。
他有机会能为何思的未来多做些,那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而且,他还和闫煴结婚了。
和闫煴结婚……
何隅知呼了一口气,就算是假的,也够他回忆一生了。
回到云清寺的禅房,石青在门口等待闫煴,见到何隅知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何隅知自觉石青对他的提防,朝他点点头,率先走进小院。
[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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