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贾家,那个四王八公之一,一门两国公的贾家,这么厉害的门户,可惜不是小姐,而是个丫鬟。丫鬟有什么不好呢,又不少吃少穿的,更何况还是贾家的丫鬟,太太奶奶们常说,就算是咱们府里的丫鬟,也比外面的小姐强百倍呢。
家里人常说刀剑不长眼,我爷爷是跟着老太爷出过一次兵的,可惜命不好,就那一次,生生把小命留在了战场上,我爹爹也是府里的奴才,不过老太爷可怜爷爷为自己卖过命,对爹爹格外厚待,给了一个小管事的差事,靠着这份差事,我家在贾家的众多家生子中颇有些脸面。
到我出生时,家里已经攒下了不少银钱,甚至还可以买几个小丫鬟伺候年迈的祖母,帮着干些杂活,可以说非常富裕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父母看得娇,舍不得打骂,自幼跟着祖母一块长大,不似我两个哥哥一样,略长大些就被父亲托赖大爷在府里安排了差事。
哦,对了,赖大爷家也是家生子,打南边起就跟着老太爷过来的,到如今,两兄弟管着两府的事,在外面不仅有自己的大宅子,就连下一代也赎身出去了,买了丫鬟小子,天天老爷奶奶的叫着,瞧着架势跟府里差不了多少,就连那些旁支的爷们见了也要问声好。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听到父亲私下里念叨,要是爷爷还在,咱们家比赖家差不了多少。祖母却告诉我不会的,因为父亲老实巴交的,做不来赖大爷的事。
祖母常跟我念叨,让我平日里要多动脑子,少说话,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事不少呢。我却不以为意,娘总说,等我到了年纪就去求主子恩典,嫁到外头做正头夫妻,门第太高的也看不上我,小门小户的就行,要使什么心眼子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总算还是听进去了的,在家里给祖母捶捶腿,帮母亲做做针线活,偶尔还帮隔壁的刘奶奶去给她在大厨房做事的媳妇传句话,那些婶子大娘都夸我机灵懂事。
我八岁那年,上房的管事嬷嬷说要从府里挑选些丫头,运气好的,能去主子身边服侍,差的也能去做个浇水喂鸟的伙计。我当时不以为意,被选进去了就意味着能领一份月例,但是我家并不缺这点钱,祖母天天念叨我是她的心肝宝贝,怎么舍得让我去伺候人。
只是现实就是这么啪啪打脸,晚上就听见爹娘跟祖母商量要不要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娘是不愿意的,只说我还小,过几年就可以相看了,再说又不缺这点银子使唤,两个小子眼看着就要娶亲,留个小的在身边陪还能陪几年,何必出去?爹爹没有说话,估计也是这个意思。
祖母却说要把我报上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老人家说的话,“欢姐儿从小就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见过多少难。这次让她去,也不说要怎么样,跟着老太太太太长长见识也好,抬高眼界,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将来说亲时,别人也高看她一眼。”
最后爹爹还是把我的名字报了上去,之后几天,娘从外面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晚上爹爹再把这些包好的礼物一份一份地送出去,就连长久躺在炕上的祖母也拄着拐杖下了床,去找年轻时的好姐妹说话,顺便带我认认人。
就在选人的前一天晚上,爹爹很晚都没有回来,我披着祖母的褂子枕在她腿上打着哈欠,娘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时不时地往外面张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大哥二哥一左一右的搀着爹爹走了进来,娘见状,快步上前将爹爹扶着往炕上躺。爹爹一个弯腰,哇哇地吐了一地。我连忙把盂盆递过去,又倒了一杯茶,娘慢慢喂给爹爹,爹爹又吐了些,拿茶水簌簌口,眼睛逐渐清明。
大哥二哥要去拿扫帚草木灰来,娘看着他俩也喝的脸红脖子粗的,连忙打发他们回去睡去,自己又去煮点糖水来解酒。
爹缓了一会儿,摸摸我的头,对祖母说:“娘,事成了。”
听到这句话,祖母才松了一口气,我看着他俩,心里不免疑惑。祖母拉着我的手说:“你老子娘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很快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在府里长大,规矩都是知道的,学规矩很快就上手,加上样貌长得不差,顺利通过了那些筛选,很快就到了最终环节。
决定我们去留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这一批选上来的都在一处说着悄悄话,看了看身边的二丫,银花,小幺儿,都是认识的,二丫看了看那边几个丫鬟,悄悄指给我们看,“那边那几个是外头买来了,买了好些呢,刘大娘选了这几个看的上眼的来,其余的都只能在外门伺候。”
二丫家里是在三门外当差,那边人来人往的,知道的消息多,我瞧瞧打量那些外来的,虽然穿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但是瞧着确实要黑瘦一些,想来家里是遭了多大的罪,才会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我们分作两队,由妈妈们带着进了内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内院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被震撼到了。相比于自家的小院子,太太奶奶们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仙境,好似过年时买的画一般,廊下挂着几十个鸟笼,鸟雀在里面唧唧咋咋的叫着,几位姐姐拿着巴掌大的小壶喂食,身上穿的料子我还是在娘的箱子底下见过,那是旧年府里赏的,娘舍不得做衣裳,说将来留给我当嫁妆。
穿过游廊,转过影壁,才算真正进了住院,里面雕梁画栋,楼阁轩昂,不知是谁哇了一声,立马就被刘妈妈训斥了。
我被这一声训斥吓得回过神来,立马乖乖站好,也不敢再乱看。
在门外,赖妈妈早已等在那里,刘妈妈谄笑着上前问好,赖妈妈说老太太太太正在里面说笑,让我们等一会儿。我们乖乖站好,不敢乱动。赖妈妈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把我和银花挪到了后面几个,刘妈妈不敢说些什么,只装看不见。
等我们进去了,这才知道里面的玄机,两列进去,整体往右一转,十个做一行,后面的排后面去,这样一来我和银花就是十个里面的正中间了。
虽然说选人的是主子们,但是下面人的手段使得好,多半都能事半功倍,谁都知道老太太喜欢长得漂亮的,那漂亮的站在中间,第一时间就会吸引目光,不出意外,我和银花都被选中了。
选中的谢恩,站在一边。刘妈妈指着后面的两排道:“这些就都是外面买来的了。”
老太太明显没有了方才的兴致,放下老花镜问着身边的一位穿红戴绿的姐姐道:“刚刚选了几个?”
“回老太太,七个了,不如再选一个,凑个对?”
老太太又挑一个看着白净的,二太太选了后街的两对姐妹花,其余的被分到各房做打扫,就这么着,我们这一批算是选定了。
老太太与寻常的老人家不同,是个极会享乐的人,凡事也讲究,什么料子适合做什么,什么花样纹饰配什么颜色,春日赏花,夏日纳凉,秋日保养,冬日赏雪,各有各的说法,我跟着一段时间,才知道祖母口中的长见识是什么见识。
大太太勤俭,她手底下的丫头不好过,二太太偏爱老实粗笨的,唯有老太太这里宽松,只要不是什么大错,都是无碍的,又因着是老太太屋里的,出去了别人也高看你一眼,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我就这么过了几年,也认识了好些姐妹,一道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珍珠、鸳鸯、翠缕、琥珀、二太太身边的彩霞、金钏儿、玉钏儿。我们几个日日都在一处,一起长大,好似姐妹一般,只盼着到了日子,家里的老子娘求了恩典,出去嫁人。
但是与我们这些混日子的不同,珍珠好像格外卖力一些,学规矩从来都是最认真的那个,空了闲了就跟着老嬷嬷们学做针线活计,那些跑腿繁杂的活计,大家伙儿不愿意去,她都抢着去做,那些小蹄子见了,每回有什么事都使唤她去做。
鸳鸯是个直性子,看不下去,为她出过几次头,我在旁边帮腔,珍珠也是个知道好歹的,晚上就来给我们道谢。几番相处下来,我也知道了珍珠的不易,她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没人撑腰,自然要被别人看轻的。
鸳鸯却劝她不要自轻自贱,同一批进来,都是伺候主子的,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难道主子打骂还要问你老子娘不成?
我在旁边心里默念,咱俩好像也是靠父母的那批人吧。
我是没有大志向的,不出头不拔尖,只要不是最差的就好,鸳鸯因为处事周到渐渐被老太太赏识,做了身边的大丫鬟,而我混了个二等便心满意足了。
珍珠虽然看着粗粗笨笨,但是各方面都不差,原本应该跟我一样的,但是因着伺候史大姑娘尽心,得了老太太另眼相待,补了缺,成了一等的丫头。
老太太身边光大丫鬟就有八个,更别说其他的小丫鬟了,为了得些脸面,私下里的小动作多着呢,不过院子里的老嬷嬷们也跟人精似的,都是从小丫鬟熬上来的,彼此那些手段也清楚。不过还真有那胆子大、眼皮子浅的,竟然去偷宝玉的那块玉,不出片刻便被搜了出来,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到宝玉,那真真是老太太的宝贝疙瘩,出生时带块玉,人人都说他一定是个有来历的,神仙转世,加上他长得好看,嘴巴甜,哄得老太太一时半会儿都离不了,疼到心里眼里去,就连老爷也不敢多管。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玉丢了的情景,一开始便是宝玉的奶妈妈李嬷嬷发现的,就在老太太隔间,片刻整个屋子的人都知道了,一时之间,平时互有嫌隙的人趁机泼起了脏水,你说我拿的,我说是你拿的,大家唧唧咋咋的闹作一团,因着宝玉素来爱和女孩子混作一团,虽然有李嬷嬷管着,但也是肆意惯了的,竟闹得不成个体统。
这时候我才见识到老太太的手段,丫鬟婆子全部叫到外面站着,进过屋子的都挑了出来,一个挨着一个的被叫去厢房,另有几位妈妈去搜检屋子。与屋子里传出的声响不同,领头的嬷嬷笑眯眯的,告诉我们不要怕,老太太必不会冤屈任何一个人,从小到大,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暖阳照在身上,却觉得冷浸浸的。
半盏茶的功夫,那块宝贝玉便从小丫头良儿身上搜了出来,那良儿登时便被人堵了嘴叉了出去,听说直接被发卖了。
后来老太太觉得还是得选个妥帖的放在宝玉身边,选了珍珠过去,我还担心珍珠想着史大姑娘,不愿意去,谁知道不过一个月,宝玉便给她改了名字,叫袭人,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原先伺候宝玉的可人病了,袭人彻底在宝玉屋里站住了脚跟。本来都在一个院子里,我偶然间发现了一项老实木讷的袭人竟然会跟宝玉玩笑成那个样子。
祖母摸摸我的脑袋,淡然笑道:“那是个不简单的呢。”什么跟什么呀,听不懂。
老太太除了两位老爷外,还有一位外嫁了的嫡亲女儿,因跟着夫婿去了外任,平时只有书信往来,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了,老太太想起一回就要伤心一回。后来南边来了书信,这位姑奶奶一病去了,老太太痛苦不已,几乎就要随着一块去了,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表小姐接过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现在想起来,好像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先是宝玉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开始想着要读书了,然后就是说姑老爷疼惜表小姐年纪小,路途遥远,不愿意让她来,最后还是老太太又派琏二爷去了一回,这才将人接了来,同时也定下了我的去处,去伺候表小姐。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一等的丫鬟只有老太太、太太能用,袭人是老太太疼宝玉,加上她还是领的老太太的份例,严格算起来不算是宝玉屋里的。更何况能得老太太的赏赐,起码说明老太太放进心里的,说宠爱不算过分,看着按照宝玉的标准收拾出来的西厢房,老太太亲自过问不说,又添了不少东西,我突然觉得天上掉了个好大的馅饼。
随着日子的越来越近,我对表小姐的期待也越来越大,看看咱们家的姑娘,表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自然长得不差的,她会像云姑娘一样娇憨可爱吗,还是像二姑娘一样温柔可亲?哦,是了,姑太太新丧,表姑娘想来必是伤心难过的,等我去了她屋里,私下里定要好言安慰才是。
林姑娘入府的那一天是个艳阳天,老太太早早就起来了,问了几次林姑娘的船什么时候到,琏二奶奶说码头上乱,船靠岸,坐轿子过来且要等一会子,一早就打发了婆子马车在那里候着,老太太这才放下心。
等吃过了午饭,才听见回报的小厮,说林姑娘下了船,坐着轿子往家里来,大太太二太太守寡的珠大奶奶都陪在这里,听到这话,都安慰老太太,说快了快了。
是的,快了快了,我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等真正见到真人时,我几乎都忘记了呼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满府里也找不出一个来,该怎么形容呢,眼波流转,肤白胜雪,乌黑亮丽的长发只攒了根珍珠银簪,往那儿一站,气质超然,眉间轻轻一蹙,就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宝物都堆到她面前,未等行礼,就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是真的心疼林姑娘,连准备好的西厢房都不说了,借口冬天冷,让林姑娘先住在宝玉住的碧纱橱里,连心肝宝玉都要让步,更别说其他三位姑娘了。
林姑娘跟着老太太同吃同住,身边带着四个丫鬟不说,一起跟着过来的还有几家人,听说住在林家,暂时看屋子。
碧璃碧琉年纪比我大,雪雁雪雀却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她们都是极和气的,不过片刻,大家就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对了,林姑娘给我改名字了,叫紫鹃,姑娘说的那些都记不住,不过紫鹃紫鹃,听着比鹦哥强些。
林姑娘身子弱,加上第一次上京,水土不服不说,又伤心过度,住下不久就病了一场,把众人吓得不轻,我们几个更是日夜守在床前前,请了太医院里的王太医来调理,才渐渐好转。
外头丫鬟都说林姑娘是病美人,小孩子三灾八难的,怕是养不活,哼,你才三灾八难呢,人家太医都说了,只要好好将养,会调理过来的。
人人都说林姑娘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得理不饶人,谁都敢排场一顿,不好相与,我只冷笑一声,她们敢把这话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说么,不过是看姑娘年纪小,父母又不在跟前,老太太太太疏忽的缘故,林姑娘要是忍下去了,只怕要落得个二姑娘的下场,下人都可以欺负到她头上。
林姑娘是个顶顶好的人,我比不得碧琉她们是从南边带过来的,姑娘怕我多想,一边叮嘱碧琉碧璃她们要和我好好相处,一边又让我教教她们一些府里的规矩,一时之间,我找到了价值所在,很快就和碧琉碧璃打成一片。
喜欢林姑娘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宝玉,按以往的经验来看,宝玉与林姑娘亲近是不必大惊小怪的,他一直都是这样,爱和姐姐妹妹们玩。但是自从宝玉病过一场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主动去上学不说,每天早起还会练几篇大字,去老爷跟前也不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吓得半死,也再不追着丫鬟们要嘴上的胭脂吃了,虽然跟姐妹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但是在丫头们面前却是一本正经的,听说前两天还拿袭人作筏子,震慑了丫鬟们一顿,那些个小丫鬟在宝玉面前哪里还敢像以前一般肆意玩笑。
但是他来我们屋里就很好,姑娘挑胭脂,他比谁都用心,姑娘要习字,他抢着磨墨,姑娘想读书,他自己拿一本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早起上学堂,临走时还要嘱咐姑娘晚膳等他回来吃,下了学堂就拉着姑娘讲些外面的新鲜事,老太太听得乐呵乐呵的,连家里的其他姑娘都比了下去。
姑娘是个心细的,担心姐妹们介意,也拉着她们一块,挑起话头大家一起说笑,乖巧伶俐比琏二奶奶还要厉害些。
后来碧硫碧璃年纪大,出去了,我自然而然的成了姑娘房里的大丫鬟,宝玉读书上进,中了秀才,二太太的娘家妹妹避祸,带着一家子住了进来,林姑老爷也进了京,宝玉跟林姑娘一道拜了学识渊博的高老爷做师傅,两人同进同出,看着他们玩笑的样子,我突然发觉老太太把这两位从小放在跟前的深意,到底还是老太太呀,他俩配一对不是正好吗。
可是天意总是造化弄人,没过两年,林姑老爷一病去了,虽然死后给姑娘安排的面面俱到,但是到底人走茶凉,那几天姑娘总会半夜哭醒,枕巾都是湿的,除了尽力安慰,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告诉姑娘,还有我们在。
这样做的不止我们,还有宝玉,似乎在他眼里,谁都没有姑娘重要,知道姑娘打南边回来的时候,看着他着急忙慌跑进来的样子,袭人说连大姑娘封妃时,都没这样过。
不仅每天都会问我们姑娘的饮食情况,而且还会记下姑娘爱吃的爱玩的,姑娘咳嗽他会端痰盂,姑娘吃药他会备好蜜饯,去外面吃着什么好吃的了,也会留一份给姑娘,用心至此,从未见过。
但是姑娘总是会患得患失,因着些小事与宝玉拌嘴,有时候甚至于我都觉得姑娘过分了,但是宝玉却从来不对姑娘发火,有时候气狠了,脸都发白,最后也是叹口气,又去伏小做低哄姑娘。
姑娘虽然爱钻牛角尖,但是心里也记挂着宝玉,看着宝玉站在风口,怕他着凉,任之前生什么气也都忘了。两个都是这么为对方着想,还是老太太说的对,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宝玉说,姑娘从前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正是因为得到过,所以才知道失去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既然这样,倒不如不曾得到,她是怕,怕失去更怕得到。
我知道姑娘的心结,金玉良缘,就是这么个戏文的常听见的话,在府里就兴起过。那是二太太的娘家亲妹妹的女儿薛大姑娘,当初是哥哥在南边犯了事,在府里住了好些年了。
薛大姑娘人长得标志,比宝玉还要大两岁,听说是要入宫侍选的,只是多年没个动静,她有一块金锁,本来大户人家,谁家孩子不戴个金啊玉啊的,但是她那块是有来头的,说是小时候得了怪病,来了个赖头和尚给了个海上方不说,还给了八个字,叫刻在金上,将来配个戴玉的才是,传的神乎其神,巧的是那八个字正好与宝玉的那块对上了,一时之间大家都当个稀奇事来说。
这样的笑话,不说旁人,连我都看出来假的很,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的,不说那个赖头和尚的真假,就算是是真的,女孩儿家的名声何等珍贵,哪有把人家贴身物件到处宣扬的道理?
当初只是三门外的丫鬟婆子瞎说,老太太没理会,琏二奶奶只当不知道,连二太太也不帮腔,宝玉生了回气,把自己的玉给摔了,才把流言渐渐止住。可是随着宝玉中举、登科及第、高中探花,流言又渐渐兴起,不是府里,外面到处都是,更是闹得宫里都知道了,有官老爷上折子参了宝玉几本,差点小命不保。老太太这才发了狠,发卖了好几个下人,都是乱嚼舌根子的,连他们家里人一并牵连,杀鸡儆猴,府里上下一片安静。
最后还是老爷发了话,正式给宝玉跟姑娘定下,我这才安了心。阿弥陀佛,只求他两个人以后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宝玉注定是个人物,姑娘的生活也不可能平安顺遂,上面的婆婆太婆婆,下面的小姑子,隔房的妯娌,打秋风的八竿子亲戚,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爬床的小蹄子,大家族的媳妇难当,好在宝玉心里只有姑娘,一些有的没的,他都私下里偷偷处置了,夫妻同心,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除了大宅院的事之外,还有外面的事,那天晚上我跟着姑娘在院子里坐镇,听着外面刀剑相碰发出的铮锵声、外头撞门声、濒死的痛苦嚎叫、喊打喊杀一波又一波,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手脚发麻,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却显得十分淡定,端端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就算管家过来说不好了,也十分冷静地让嬷嬷带着康哥儿跟着自己,知道我们目标太大,分析哪里最能坚守,还不忘让小丫头自行逃窜,怎样做最完全,哪里最安稳。
我自然是要跟在姑娘身边的,当那些恶人的刀枪落下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紧紧的将姑娘护在身下,若是能换的姑娘一份生机,想来也值了。
幸而宝玉及时出现,成功化解危机,看着他们夫妻两人紧紧相拥的样子,我抱着怀里的康哥儿叹了口气,哥儿,你爹娘可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等到一切都了了,姑娘问我将来的打算,我脑海里想起回家时那个忙碌的身影,有些脸红,但是我知道姑娘这里更需要我。
姑娘叹了口气,道:“你虽不是我从南边带来的,但也是跟我一起从小长大的,丫头里面,大的过两年就走了,小的贪玩不顶事,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照看,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如今鸳鸯晴雯嫁了人,平儿也有了正经名分,还有孩子傍身,你终究也不能在这院里呆一辈子,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你家里给你相看好了,难为他为你等了这几年,老太太的事眼看着就要出来,不好再耽误了,放心,你的那一份我都给你备好了,好好去过你的日子吧,以后得空进来看我几回,也算是你惦记我,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我早已泪流满面,“姑娘,以后夜里少吃茶,仔细走了觉,睡前的牛乳记得喝,看书别看得时间太久,伤眼,还有我不在身边劝,您跟二爷少拌嘴,气着自己伤身,二爷心疼......”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哭的稀里哗啦的,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真是好笑。
如今我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姑娘也成了老祖宗,与宝二爷一块是别人口里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代表。
再去府里,物是人非,但是欢笑依旧,没进屋就看见姑娘与二爷相对而坐,一脸无奈地让二爷把手里的棋子放回去,不许赖皮。
一切都是那么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