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栎耸了耸眉尖,似是对她这一声“大伯”感到很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坐。”同时向侍立一旁的仆人挥了挥手。
仆人欠了欠身,出门下楼。
房中有个方便会客的大坐榻,坐榻上有榻桌,四面皆可坐人。
乔疏影待沈楝上了榻,便也脱鞋上榻,在他身边趺坐下来,一抬头,见沈栎看着她,她嫣然一笑,将裙子理好,道:“我也知道借用身份与沈郎成亲是很危险的事,但沈郎说他会待我好。沈郎说沈侍郎是他最敬重的哥哥,如今房里只有我们三人,沈侍郎这般看着我,是觉着我趺坐不雅,想让我一直跪坐着听你们说话?那我可不干,吃不了这苦。”
沈栎道:“直言不讳,你倒是很有个性。”
“那是自然,若是徒有美貌,沈郎也不能看上我呀?”乔疏影再次抱住沈楝的胳膊,笑眯眯道。
在兄长的注视下,沈楝略有些尴尬,扭过头对身边女子道:“你好好说话。”
“这不是在好好说吗?”乔疏影一脸无辜地眨巴眼睛。
沈楝对沈栎道:“阿兄,她性格便是如此,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
“性格如此,可做不得你的正妻。”沈栎道。
沈楝还未说话,乔疏影松开他的胳膊道:“我这样的性格怎么就做不得正妻了?非要知书达理端庄大方逆来顺受才能做正妻?沈郎本就在府中不得势了,再娶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夫妻俩一起做受气包啊?”
沈栎蹙眉:“你这是何意?”
“别不承认了,今日我让沈郎陪我逛西市,看中一只细犬,两万钱,让他付,结果他说他没有。一个公府郎君,还是嫡出的,区区两万钱都拿不出来,你敢说他在府中得势受宠吗?若不是实在喜欢他这个人,就他这穷酸样,他愿娶,我还不愿嫁呢。”乔疏影气哼哼道。
“岂有此理!”沈栎被她这伶牙俐齿一顿抢白,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拂袖侧过身去,道:“此事我不同意,十一你带她走吧。”
沈楝看了乔疏影一眼,刚想开口为她说话,乔疏影再次抢在他前头道:“沈侍郎看不上我,是想让继母的女儿做你弟媳,来个亲上加亲么?”
沈栎怫然回身,面色阴晴不定,问她:“何出此言?”
乔疏影道:“今日中午,沈郎带我去浮白楼吃饭,正遇上贵府的夫人与一位小娘子。夫人见我与沈郎在一起,问沈郎我是何人?沈郎说我是他的未婚妻燕七娘,贵府夫人与那位小娘子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若事不关己,何至变色?沈侍郎可以不同意我嫁给沈郎,但若是没了与燕家的这门亲事,沈郎恐怕就得娶那位小娘子了。不知沈侍郎对那位小娘子,满意否?”
沈栎看沈楝。
沈楝点了点头,印证了乔疏影的话,同时道:“我的心意已经告知阿兄,还请阿兄不要为难。”
沈栎看着乔疏影,半晌,似是妥协,道:“说说你的来历。”
乔疏影道:“自我有记忆时便在街上流浪,父母何人,家住何处全然不记得。七岁时颖王将我捡了回去,赐名云瑶。颖王府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娘子,颖王派人教我们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为的,是贿赂那些对他有用的达官贵戚。我脾气不好,他怕送我出去得罪人,所以一直将我留到了现在。我与沈郎一见钟情,没与他打招呼就跟着沈郎跑了,他很生气,派人来抓我回去,沈郎为了保护我还受了伤。这么多年我一直规规矩矩地呆在颖王身边,是沈郎让我迷了魂失了智,他得为我负责。”
沈楝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幽怨可怜,眼波明灭间,又闪出些细碎星光似的狡黠,娇俏得可怕。
沈栎一直观察着两人,他打心底里是不相信沈楝那番关于这女子与他死去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说辞的,但现下看他眼神又不似作伪,他似是真的对这女子有着别样的情愫。
“当然了,其实沈郎除了这副皮囊外,也没什么可值得我图的,所以成不成亲对我来说不重要,是他非要和我成亲,你答不答应,我也无所谓。”乔疏影话锋一转,冲沈栎浅浅笑道。
这时仆人领着楼中侍从上来送菜,三人都停下话头。
酒菜布好,仆从退下。
乔疏影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对沈楝道:“我想吃鸡,沈郎你喂我。”
沈楝拿起筷子。
“十一!”沈栎见他竟真的打算伺候乔疏影,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乔疏影又笑了起来,看着沈栎道:“沈侍郎可真有意思,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你现在阻止沈郎给我夹菜有何意义?”她再次挽住沈楝的胳膊,得意道:“沈郎放不下我,你想阻止我与他在一起,除非把我杀了。”
沈栎忍无可忍,转身下了坐榻,道:“十一你跟我出来!”
沈楝跟着下了坐榻,兄弟俩去了门外。
乔疏影哼笑一声,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了,拿起筷子挑挑拣拣地吃菜。
沈栎走到西北角的栏杆处,看了眼透出灯光的窗牖,对沈楝道:“我们是什么人家,纵然你十年不在家,回来这段日子想必也看清楚了。她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嫁进来,会给你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正因为看得清,所以我才要娶她。”沈楝手搭栏杆,眺望园中夜景,“其实方才她说得对,燕家的亲事若是不作数,我的婚事,定然不会像当年一般由得阿兄给我做主。阿耶对我有心结,继母也不可能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他们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你我心里都有数。府中兄弟虽多,但只有你我是一母同胞,其它的各有靠山,且大部分都比我年长,除了尚主,谁嫁给我进门都得先低人一头。”
他转过身来,看着沈栎道:“我不乐意被人当做利益勾结的工具,也不乐意哪个女子因为嫁了我而日日受委屈。阿兄不喜云瑶,不过是因为她不像阿兄见惯的女子一般,温柔婉约贤良淑德罢了。可是我在边关久了,就喜欢这种骨子里有韧劲,像野荆棘一样遍体生刺会保护自己的女子。我宁可她日日给我闯祸,也不愿每日回家都见她委委屈屈地伏在我肩上哭。”
“可她如此出身,你真的不担心是颖王特意针对你,针对我们沈家设的局?”沈栎忧心忡忡,伸手握住沈楝的双臂,道:“府中那些都是不成器的,沈家的将来,还要靠你我兄弟支撑。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冒此风险?”
沈楝低头:“十一惭愧,为她沉迷,不可自拔。”
沈栎怔了良久,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他,侧过身去背着双手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阿兄可以成全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发现她对你有二心,为免你感情用事心慈手软,我会先一步除掉她。届时,你不要怪阿兄心狠。”
兄弟俩回到房里。
乔疏影支着下巴看着他俩道:“说完了?高门大族的习惯也不怎么样嘛,什么事儿不能等吃了饭再说?菜都凉了。”
沈栎既决定要成全沈楝,也就没再挑她的刺,落座问道:“你身边可还有何人?”
“当然有了,还有一个……哦不,两个丫鬟,还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不是亲生的,幼时流浪的时候结识的,我们一起在颖王府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那你不顾颖王反对要嫁给沈楝,就不怕他拿你哥哥出气?”沈栎看着她。
“他不会。我哥武艺高强,是他得力手下。他已失去了精心培养的我,再因为我折损了我哥,那得是多蠢才干得出这事?沈侍郎觉着颖王殿下蠢么?”乔疏影用筷子转着酒杯,闲闲地问道。
“怪道你如此有恃无恐,原是有退路。”
“沈侍郎你可真有趣。”乔疏影咯咯笑道,“难不成非得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蠢人,你才放心让她做你的弟媳?沈郎在你心中,就这般不配娶好的?”
沈楝插话道:“阿兄,时辰不早了,我先送她回去。”
沈栎点头。
乔疏影下了坐榻,一改之前尖牙利嘴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向沈栎行了一礼,道:“大伯请慢用,阿婉先告辞了。”
沈栎:“……”这女子,真是让人头大。
两人下楼出了门,乔疏影心情甚好地甩着披帛,对沈楝道:“怎么样,我礼数周到吧?”
沈楝无语,绷着脸往外走。
“诶?方才你对你兄长说为我沉迷不可自拔,是不是真的?”乔疏影笑嘻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沈楝拧眉:“你偷听我们说话?”
乔疏影不屑:“我是刺客,耳力是自幼训练的基本功之一,就你们那说话的声音,用得着偷听么?自己愚蠢怪别人聪明。还想除了我,我除了他还差不多。”
沈楝停步转身,望着她正色道:“他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若有事,一切都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哥。”
“我偏不!我警告你,合作之事,你若敢骗我,我第一个先杀了你哥,让你痛悔终身。”
乔疏影的威胁之语刚刚落下,便听得后头小阁中仆人破了音的呼救声。
两人都反应迅速,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小阁奔去,还未到二楼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楝窜进门,一眼看到坐榻上胸口中刀的沈栎,目眦尽裂呆立原地。
趺(fu,第二声)坐,就是盘腿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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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