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封路 第3章 油车的温暖

去吴芃之那辆斯巴鲁的短短路程，像误入一场雪夜的默片。

风裹挟着雪，织成虚无的漩涡，I90公路幻化成一幕魔幻电影的布景。

林庭雪拢紧了那件薄薄的羊绒衫，暗自懊悔，华而不实，终究抵不过这刺骨的寒。

肩上一沉，是吴芃之的羽绒大衣，带着暖意。

“你牙齿都在打颤了。” 吴芃之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悄无声息。

她将那件派克大衣，带着她身上特有的玫瑰花香，披在了林庭雪肩上。

那味道，混杂着相机皮革的陈旧气息，像极了冒险的滋味，让人心头一跳。

吴芃之只穿着厚实的毛衣，黑发上点缀着晶莹的雪花，像夜空中散落的碎钻，冷艳脆弱。

“你不冷吗？” 林庭雪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抗拒，却不由自主地将大衣裹得更紧。

这矛盾的举动，令吴芃之微微扬了嘴角。

“我热得很呢。” 吴芃之眨了眨眼，那笑容，依旧自信。

下一秒，她便在冰面上踉跄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倒是打破了方才，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林庭雪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交织在寒冷的空气中，染上了些许的暧昧。

“我的英雄。” 吴芃之用英文低语，眼眸灵动，“救了那个本该帮助你的摄影师。”

林庭雪的脸颊，在寒风中，淡淡地泛起了一抹红晕。

好莱坞专业演员，如此轻易脸红么？

“就当这是大衣的报答吧。” 她也用英文回答，声音，依旧矜持克制。

吴芃之忽然拿起手机，对着不远处捏了几张。

“我总忍不住，对着这些场面。”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指了指望不到头的车龙，“‘被困的观众’，我最爱拍的题材。”

“你可知道，这是今年最猛烈的暴风雪？”

林庭雪的声音冷淡，眉梢微挑，刻意摆出一副疏离姿态。

吴芃之却笑了，那笑声轻盈，像雪簌簌落在枝头。

“正是因为这样，咱才要拍呀。”

她声音低了些，宛若在分享自己隐秘的乐趣。

“这种时候，才让人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大自然时不时提醒我们，自然力量的强大。而我们人类，自封的地球管理者，在这混乱里，不过是些无能为力的看客，不是吗？”

林庭雪没答话，只静静看着她。

吴芃之的嘴角漾着柔和的笑意。

“况且，”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滑过林庭雪紧绷的下颌线，“你看起来，需要点别的事来分分心。别再试图用眼神在方向盘上烧出个洞了。”

林庭雪一怔，想反驳，却被她那句漫不经心的调侃击中。

方才她在车里，真的看起来如此紧张吗？

寒风在耳边呜咽，雪花落在睫毛上，化作冰凉的水珠。

此刻的她，的确需要暂时忘却那些机械的日程表，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通告……

哪怕，只是片刻。

只是一晚。

一辆州警的巡逻车，缓缓驶过，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雪地上跳跃。

一壮实的金发年轻警官，从车窗里投来探究的目光，似乎不解，在这恶劣的天气里，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亚裔女人为何还在路上步行。

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继续驶向远方。

“说到混乱和乱套，”林庭雪开了口，语调里带着些许疲惫。“你知道，高速路什么时候能通吗？”

吴芃之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滑。

“最新消息，至少还得四个钟头。”她抬眼，眼角弯起一抹笑意。“前头出了连环车祸，阵仗不小。看来，我们得做一阵子伴了。”

林庭雪蹙眉，似在权衡。

吴芃之却向前一步，声音里带了点轻快。“既然如此……要不要让这段时间，有趣些？”

林庭雪挑了挑眉。“有趣就好。”

风更紧了，雪更密了。

路灯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她心知肚明，拒绝才是正途。

演讲稿不会自己爬上纸面，而她，向来以缜密、可靠、不出岔子闻名。

虽然现在，应该是用不上这演讲稿了。

吴芃之的存在，就像她那灰扑扑的单调世界里，突兀溅上的一抹亮色。

轻易地打破了她那方方正正的世界。

公关团队的叮嘱，言犹在耳：时刻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她的身份，早已注定了她不属于自己。

每一个微笑，每一抹迟疑，都会被无数双眼睛放大，解读，直至扭曲。

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华裔女星，林庭雪，早已习惯将真实的自我层层包裹，不轻易示人。

矜持，是她多年来最得体的外衣。

然而，吴芃之的笑，却让她微微失神。

雪地松软，两人的脚步踩出一串清晰的印记。

林庭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头莫名掠过一种恍惚感。

跟着这个陌生的摄影师去车上，真的是明智的决定吗？

可当她抬起头，视线落在吴芃之那辆老式斯巴鲁上时，却又忍不住轻轻笑了。

那辆斯巴鲁SUV油车，停在雪地里，像一只疲惫的野兽。

车身上贴满了国家公园和摄影展的贴纸，像是它经历过的冒险的勋章。

吴芃之走到窗边，指尖在结霜的玻璃上轻轻一点，寥寥几笔，画了一只小狗脸，活灵活现。

林庭雪笑了。

吴芃之打开车门，回头冲她一笑。

那笑容，像是在邀请她加入一场只有她们两人的冒险。

一个小时候的森林里秘密小屋。

林庭雪站在车外，望着车内的混乱，忽然觉得，这一晚，或许会比她想象得更长，也更有趣。

从独居的奢华，到与人共享的冒险，这转变，来得如此迅速，让她措手不及，却又隐隐期待。

“家，甜蜜的家。”

吴芃之语气轻快。

这辆斯巴鲁，就是她的家，她的避风港，也是她冒险的起点。

她曾经住在这车里过夜，在国家公园拍了许多照片。

获奖照片。

车顶落满了雪，车内却透着一种难得的温馨。

副驾驶座上堆着几本书，后座散乱地放着各式摄影器材和空的咖啡杯，凌乱中，倒是显得带着些不羁的自由。

“抱歉，有点乱。”

她一边说，一边在副驾驶座上清出空间。

“我刚从西边拍完片回来，就遇上了暴风雪。”

林庭雪坐进车内，斯巴鲁的暖气全力运转，车内充满了居家的温馨。

暴风雪里的避风港，不外于是。

吴芃之收拾好后排，坐进驾驶座，侧身对着她。

又从后座拿出一个热水瓶和两个略微不匹配的杯子。

“我保证，咱这咖啡，肯定比你喝过的那些个高档咖啡店的混合咖啡豆，都要好。”

林庭雪接过一个杯子，略略喝了一口。

只觉这热咖啡色泽深沉，味道浓烈，还带着一抹……从未喝到过的味道。

林庭雪歪了歪头。

吴芃之开心道:“这可是咱家传秘方的香料。能让咱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

既然是秘方，林庭雪就不问了。

边界感，是社交达人女星的基本修养。

她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雪花飘落。

车内的暖气嗡嗡作响，莫名营造出一个舒适的泡泡，让人暂时忘却了外面的世界。

林庭雪发现自己放松了下来，那些通告和期望带来的压力，似乎也随着热咖啡一起，慢慢消融了。

“困在这公路上，没啥能做的，咱就放松一会儿吧”吴摄影师如是说。

“怎知我需要放松？” 林庭雪心下一愣，问道，声音低得像窗外簌簌落雪。

她不喜欢被萍水相逢的人看穿的感觉。

于是这语气，略略带了防御感。

这叫吴芃之的女人，看穿了她那层已经作茧自缚了许多年的冷静外壳下，隐隐的疲惫不安。

吴芃之又笑了。

她指了指林庭雪的手，却见手指修长，指节泛白。

“你刚刚在车上，即使在和车外的我说话，还是握方向盘，握得太紧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明明咱都是卡在车流里，不用开车的。”

她目光上移，和林庭雪对视，嘴角一挑。

“痕迹啊，小动作啥的，总会出卖人。”

林庭雪一怔，旋即失笑。

“所以，你倒是摄影师兼侦探了？” 她语气微挑，调侃道。

“Well，更像是，偶尔兼职侦探的摄影师罢了。” 吴芃之眨眨眼，语调轻快，不失分寸。

她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瓶，热气袅袅升腾。

“不过吧，我觉着咱此刻，更像是个咖啡品味尚可的好心人吧。再来一杯不？”

林庭雪笑着点了点头。

“给你。” 吴芃之递过保温瓶，还有一袋包装精美的黑巧克力。

“应急口粮。出门在外，总要备着。免得低血糖。”

“靠谱。这大雪天吃巧克力配咖啡，正合我意。” 林庭雪接过咖啡，只觉热气扑面，香气醇厚。

“不过，卡路里超标了，可得瞒着我的营养师。”

“哈哈哈，伊丽莎白·林的迷人的好莱坞生活。” 摄影师的语气调侃玩味。

吴芃之顿了顿，又缓缓道来:“忽然想到，我们其实见过。去年上海电影节，我在《名利场》的摄影师朋友临时不能去，刚好我在上海吃大闸蟹，就去了帮他们拍照。你穿了那件红色唐款汉服，惊艳得很。”

红色汉服。

林庭雪眸光微闪，挑了挑修剪精致的细眉。

那条裙子，和随之而来的头条新闻，至今仍在太平洋两岸娱乐圈泛起涟漪。

还掀起了唐款汉服热，不仅仅在她的粉丝里。

完全出圈了。

多少汉服商家给她的经纪公司寄感谢信。

更有甚者，她几年前玩票唱歌出的专辑，也被不知名的人买爆了。

“原来是你。” 她轻啜一口咖啡，若有所思。

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杯中升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薄雾，旋即消散。

她的眼神却比那雾气更为朦胧，隐隐透着些许思量。

“那组照片，很特别。别人都在捕捉浮华，拍得很套路，而你……”

她将“特别”二字咬得轻而缓，仿佛在掂量其中的分量。

“我只拍真实的瞬间。” 吴芃之的声音柔和，眼神却清澈透亮，洞穿人心。

“每个人，卸下防备，展露真实的那一瞬间，才是最动人的，不是么？”她又补了一句。

目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张力。

似乎比窗外的风雪更浓。

林庭雪感到被审视，却又隐隐期待。

审视他人，是摄影师的天职。

而被注视，则是演员的宿命。

只要不要在老式斯巴鲁车里，拍出什么不得了的照片，便好。

林庭雪看着吴芃之，心中暗自叹息。多年来，她精心构筑的完美形象，在这风雪肆虐的狭小空间里，似乎摇摇欲坠。

她略略笑道：“那时候，我还以为《名利场》终于开窍了，结果下一期又是老样子。oops，这话可别和你朋友说哦。”

她终究还是开了个玩笑。

“说起来，” 吴芃之换了话题，语调轻松，“想听我为了拍日落，差点被驼鹿袭击的糗事吗？”

林庭雪笑了。

这次的笑，发自内心，带着难得的松弛。

“那么，作为交换，”她眨了眨眼，“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拍浪漫戏，我的男主角，嗯，怎么说呢……正和食物中毒搏斗。”

“这故事，想必是极精彩的。” 吴芃之笑意浅浅，眉眼间流转温柔。

车外，大雪纷飞绵延，漫天银白，将世界裹进一片寂静。

车厢内，两人的对话缓缓流淌。

时间，倒好似停滞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