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厨房门那边传来空谷幽兰女士钥匙转动的声音,我才睁开了眼睛。我刚才急着回屋所有没来得及把房门关上,因此现在我从我的位置上可以看见空谷幽兰女士穿着她的灰色T恤——是的,天气热了她终于不再穿她的珊瑚绒家居服,而是换成了同色系的T恤——气宇轩昂的从连廊快步走了过来。
她的灰T恤上满是血迹。
我蜷缩着身体想要躲开她,而我的仆人则声音颤抖的在我耳边低语:“如果她再砍掉你身上任何东西的话,咱们就去死。她不能再用截肢来吓唬你了,咱们死给她看!”
不过当空谷幽兰女士走近我的时候我连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嘴里只是发出了连我自己都不耻的“喏、喏”的声音。
怪不得古时候有“唱喏”一说。
不过说回来,空谷幽兰女士也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以后再跟你算账!”空谷幽兰女士站在门口吼了一声之后便把屋门拉上了。
紧接着链子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应该是平时锁丁仲衡的那条锁链。
之后我听见空谷幽兰女士又迈着气宇轩昂的步子走远了。
我扭过头,呆呆的看着窗外。在这个位置我只能看见那小警察的一部分尸体。那尸体的头部还卷在割草机下面,而割草机向着院门外的警车方向倾倒着。丁仲衡大概是被关进了工具房的,所以它一边发狂的吠叫着,一边“乓乓”的踹着工具房的木门,外面乱成了一锅粥。
这会儿,我看见空谷幽兰女士站在割草机和小警察的尸体旁边研究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启动割草机,接着奋力一推,那机器就把小警察已经面目全非的脑袋吐了出来,然后机器又从他的尸体上轧了过去……
既然小警察已经死了,我也敢正眼去瞧那尸体了。此刻那小警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拆了一半的鬼娃娃似的。可我除了对这位不知名的孩子感到无比的心疼以外,心里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对于这种复杂的感情,我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发现我竟然在嫉妒他——说到底,他这么一死,便彻底逃出空谷幽兰女士的魔爪了;而我,还得在这里继续忍受空谷幽兰女士恐怖的折磨。
正想着,我看见空谷幽兰女士抓住一只血淋淋的手,将小警察拖往牲口棚的方向。然后我听到了牲口棚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见空谷幽兰女士一个人折回到院门口——她并不是去关院门,而是异常冷静的打开警车的车门,然后把警车开进了院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空谷幽兰女士再次走到院门口,这次她终于将院门关好了。
可是看着站到割草机旁边的空谷幽兰女士让我忍不住打起颤来,因为她那沉着冷静的劲儿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割草机底下沾满了血,尤其是刀片还在往下滴答着血水。院子里满地都是血、尸体被拖拉的痕迹,还有深深浅浅的警服碎片……当然,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不等我多想,就见空谷幽兰女士再一次离开了我的视线。听声音她是朝厨房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显得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空谷幽兰女士再次出现在我视线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她灰色的裤子口袋里也塞了三四个垃圾袋。
我还看见空谷幽兰女士的T恤胳肢窝和脖子一带,透出了大片的汗渍。而当空谷幽兰女士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后背上也都是龟裂般的汗印。
看来杀人藏尸还真是件体力活啊!怪不得电影里的那些杀人犯总是汗津津的呢,原来他们不是害怕,而是真的累啊。
不过不等我多想,我的仆人又嘀咕上了:“她拿那么多垃圾袋干吗啊?”
我也不知道空谷幽兰女士为什么要拿那么多的大垃圾袋,不过我看见她捡起警服的碎片和豁了齿的钉耙,用脚踩着钉耙的铁头把木头杆折成一截一截的,然后全扔进了垃圾袋。然后她跪在地上,撅着屁股认真的清理那片地上的血迹。最后,她提起垃圾袋,低着头一路踅摸,看见了我扔出来的那只烟灰缸。
她把烟灰缸捡起来,从破掉的窗口客气的递还给我:“撼撼,你的。”
我将轮椅摇到窗口,茫然的接过烟灰缸。
“我等会儿再去捡橡皮和卷笔刀。”空谷幽兰女士说着,就好像我很在乎橡皮和卷笔刀这些个东西似的。
接过烟灰缸的那一刻,我本想趁她弯下身子时用这个沉甸甸的烟灰缸砸她的脑袋,砸到她脑浆崩裂,好把她脑袋里的病态全都给释放出来。
接着我想到,如果我这一砸力道不够只是伤到了空谷幽兰女士,而没有杀死她,会有什么后果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么一想,我只好抖着手,将烟灰缸摆回到桌子上的原处。
当我把烟灰缸放好的那一刻,空谷幽兰女士抬起头看着我说:“杀死他的不是我,你知道吧?”
“兰儿……”
“是你杀的!如果你能闭上你臭的狗嘴,我只要叫他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就行了!而且我也不用清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的。”我喃喃的说,“他会离开,那么我呢兰儿?”
空谷幽兰女士不知道从哪儿拖出一条橡胶水管,一边整理一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非常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冷静的把话说出来,“他手机里有我的照片,他的手机现在在你那儿,对吧?”
“我知道怎么处理手机。”空谷幽兰女士一边回答我,一边顺好了水管,“还有那破执法记录仪。”
“警察那儿有我的照片,说明有人找到我的车了。我没想到要这么久他们才能找到我的车。在小说里,车有可能凭空消失,我能让读者相信这是可能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一辆车是不凭空消失的。咱们俩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说永远没人能找到那辆车,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说到底,咱们这么骗自己不过是因为你为了你的书,而我则为了我这条狗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空谷幽兰女士打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流淌而出,“我只知道你把烟灰缸扔出窗子,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你把自己的命跟那孩子的命混为一谈了。”
水腥味混合着土腥味及血腥味,浓郁的刺激着这个院子里所有生灵的嗅觉,不只丁仲衡叫得更疯狂了,连牛和鸡也跟着叫了起来,我甚至听到房顶上的老鼠也“吱吱”的叫了起来。
只有空谷幽兰女士没有叫,她正冲着我咧着嘴笑。她那笑容中透着疯狂。我当然看出了这其中的蹊跷,这让我更加不寒而栗——那笑容太邪恶了,简直就是魔鬼的笑!
“你这臭婊子!”我说。
“是疯狂的臭婊子吧?”空谷幽兰女士问,脸上依旧满是笑容。
“对,你确实是疯子。”
“等我有空儿了咱们好了谈谈。不过这会儿老娘正忙着呢,没空陪你磨牙花子。”
她把水管中的水又调到更大,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冲洗割草机和整个院子,以及院门,当然,她也不忘冲洗从门口到院子里的警车车辙印——她想得可真周到!
我看到从水管中喷溅出的水花,在阳光中形成了彩虹,而且是双彩虹。
据说看见双彩虹将有好运将降临?
空谷幽兰女士终于将水管关掉,再次将水管缠在胳膊上,朝我看不见的地方走去。不过她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我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6点了。
一会儿功夫空谷幽兰女士又走回到我的视线中,她站在还在滴水的割草机旁边看了一会儿,接着把割草机也拖走了。
我淡淡一笑,觉得空谷幽兰女士真是好狗运,遇到紧急状态时反应又快又稳——稳如老狗。
空谷幽兰女士在东极市露馅后能逃脱算得上是侥幸,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又穿帮了——我看见空谷幽兰女士确实冲掉了割草机上的血迹,但是她却漏掉了底下的那些刀片,所有的刀片上的血她都没有注意到。
也许过段时间她会想起这带血的刀片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性极低。空谷幽兰女士这种人,只要当下没注意到,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想起来了——她的脑容量并没有非常多。
我听见空谷幽兰女士走回到厨房门边,然后又走进了客厅,接着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我能听见她东翻西找的声音。过了半天,我听见她拖着一个既柔软又沉重的东西往客厅走。我思索了片刻以后,摇着轮椅来到房门边上,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空谷幽兰女士那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空洞,不过我还是听得到有个东西被拖轻轻的拖动着。可是紧接着我突然惊恐起来,那恐慌立即蹿遍了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的仆人尖声叫了起来:“工具房!她去工作房拿斧头去了!她又去拿斧头了!”
然而我只是一时惊慌,很快就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抛开了。因为听声音就知道空谷幽兰女士并没有去工具房,而是把某件东西拖进地窖而已。
我听见空谷幽兰女士又朝这边走回来了,于是我把轮椅挪回到窗边,接着就听见门外链子锁再次“哗啦啦”响了起来。
“她是来杀你的。”我的仆人郑重其事的说。
不过我仆人这句话,只在我心中激起了一股疲惫而又如释重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