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荒醒的很早。
墨春生莫名其妙从沉睡中睁眼时外界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墨春生坐起来,抬手按了按心跳紊乱的胸口,有些惊慌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四周给他的感觉告诉他,一切都很平静,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但是心里一股不安怎么也压不下去。
墨春生干脆起身,摸黑披上衣服,随手捞起发带把头发绑在脑后垂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抬眼便看到对面房门透出明亮的光。
石荒睡觉习惯性留一盏灯,全昏暗的幻境里他无法入睡,墨春生是知道的,但是这个点……
他不该点这么亮的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墨春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在石荒休息的时间里见到这么明亮的烛光了,自从他接手石荒的一日三餐以后,石荒作息被他强硬地调整过来,很多年不曾熬夜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墨春生直接抬手扣了扣门。
“扣扣扣。”
“谁?”
门内传来的声音有些冷,夹着压不住的戾气。
墨春生神色不变,低声道:
“石荒,开门。”
屋里沉默了良久,久到墨春生几乎要以为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他的错觉,这才察觉到越走越近的脚步。
习武之人脚步声轻悄沉稳,但是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时,这一点点脚步声便被无限放大了,尤其还是熟悉步伐到清楚他每一次停顿的声音。
脚步声走到门后,没有滞涩,直接拉开了门,门内明亮的烛光霎时迎面撞来,直接模糊了眼前青年的轮廓。
但是墨春生知道,这个人就是石荒。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对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熟悉到了骨子里。
只一个照面墨春生便知道,石荒心情不好,有些烦躁,还在压抑着什么东西,这个整天说着不想活的人心乱了。
石荒拉开门没有寒暄几句,直接转身就走,墨春生从善如流地进了门,顺便记得长后手把门关上,随着石荒走到桌边坐下。
“怎么了?怎么没睡?”
石荒把茶桌推开,翻出棋盘摆好,白子递给墨春生,声音有些低沉,道:
“睡不着了。”
墨春生接过藤编的棋盅放在手边,没有落子,只是抓起一把棋子看他从掌中落下,砸在藤盅里,敲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做噩梦了?”
石荒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身上和墨春生一样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只是少了一件外袍,指尖捏着一枚漆黑的圆润黑玉棋子,头发散着垂在腰际,几缕碎发睡着脸颊凌乱垂下,柔和了略显攻击性的轮廓。
一低头,烛火映着精制的面孔,深邃的眼眸显得深沉低落,有些失落的颓废感。
“算是吧……”石荒难得说话有些犹豫,话里话外都在斟酌语句,但是怎么想都无法很好地表达出自己想要到意思。
“梦到些以前的事情,好像想起来爹娘去世的时候了……也好像更久之前……我甚至感觉那是别人的人生和记忆,与我无关……但是梦醒后难受的感觉都很真实……
我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我没有那些记忆……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但是有些抵触去思考这件事情,又控制不住地一想再想……”
墨春生静静听着,石荒说得很乱,但是他恰好很会抓重点。
“你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是这回梦见了,你不确定是不是你的记忆在恢复,而且你不想恢复这些不好的记忆,所以你乱了。”
墨春生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石荒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大周官话是真的说得很好,声音也很好听,尤其是低声细语跟他说话的时候,这声音听着就很——贵。
石荒抬起头看过去,头一回发现这个一直在他身边的金刀大佬长了一张很耐看的脸。英俊,英气,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神很温柔,看人的时候专注有神,五官极为出色,只是一身低调又大道至简的气质压住了过于出色的容貌,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长相。
“既然不想去回忆,那就找点新的事情,睡不着为什么不来找我,自己一个人发呆?”
石荒抬头揉了揉发僵的脸,指腹感受到脸颊的冰冷,他是坐的有些久了。
“没,存稿。”
墨春生顺着石荒的视线看过去,窗前长案上镇纸压着一堆凌乱的纸张,但是笔坠在地上,沾了灰,有些脏了。
墨春生有些无奈,他一会儿不在,这人就把自己过得不修边幅。
杂七杂八的东西总是乱丢,回头满屋子地找,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还偏偏回回都找不到。
打开这扇门又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前文官之首,冠冕堂皇,极尽艳丽。
谁知道门后的风景总是一言难尽?
墨春生把手上最后一枚棋子丢进棋盅,起身把棋盘收了。没心思下棋,都没心思下棋,心乱的时候不适合动脑子。
石荒看着他忙活。
然后被墨春生倒了半杯米酒塞进手里。
石荒看了看墨春生手上的竹筒,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小巧的酒杯,就很神奇……这竹筒到底是从哪摸出来的?
“喝,喝完去睡觉。”
石荒看着他手里巴掌长的竹筒,愣愣地点了点头,仔细扫了一眼他周身,愣是找不到一处能藏东西的地方。
石荒喝了一杯没什么酒味的米酒,又在墨春生的催促下上了床。天气渐热,被子也不用盖了,找个舒服的姿势,把眼睛闭上就完了。
石荒眼睛眨了又眨,看着墨春生忙里忙外地一盏盏吹灭他点亮的灯盏,独留下他床头的一只高脚四面灯。
房间陷入昏暗,石荒呼吸缓下来,抻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墨春生坐到他床边,低头看着这个不老实的大孩子,唇畔微微一点欺负,微不可察。
“睡吧,我在呢。”
石荒看着墨春生,两人对视良久,石荒先败下阵来,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然后墨春生眼疾手快直接点睡穴,刚闭上眼睛的某个人立马进入沉睡状态。
墨春生挑了下眉,果然,武力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说明武力不够。
又坐了一会儿,确定石荒确实老实睡着以后墨春生才起身离开,回自己房间躺了。
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样,心口松开了,困意后知后觉涌上来,墨春生眼睛闭上,也睡了。
客栈又回到寂静无人的状态,一切都是过于安静平和。
直到一年壹班的学子们被冷酷无情的墨夫子从被窝里叫醒,大清早就开始了吸收第一缕紫气(挨打)的新奇体验。
因为挨打,不是,训练的地点就在客栈对面的小树林里,一种学子敢怒不敢言的哀嚎传到客栈里,早起的小二哥瑟瑟发抖,一边整理桌椅,一边是不是地偷觑一眼小树林的动向。
等掌柜的起来以后就听到小二哥小声碎碎念。
“幸好当年没考上……”
掌柜的:……
不是,就一晚上没见,你的梦想呢?掌柜的看不懂了。
恰巧树林子里的动静也停了,不是他们过关了,而是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掌柜也就失去了了解“真相”的机会。
等石荒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被墨春生叫醒的时候难得没有起床气,人都是懵的。
“睡多了?”
墨春生递过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摇了下头。
石荒搓了搓脸,争取清醒,“嗯”了一声。慢悠悠地接过衣服换上,系腰带时无意间指腹碰到了小腹,愣了一下,撩开衣服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腹肌是不是快消失了?
他的六块腹肌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只要上手的时候还能摸出来一块块的。
“嘶——”
石荒禁不住小声抽气,在墨春生转过头看过来时眼疾手快地把衣服穿好,挡住了旁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穿上轻薄的青底白云的袍子。
“怎么了?”墨春生问道。
“没,睡醒了。”
石荒木着脸道。能不醒吗?他这会儿可太清醒了,虽然他梦想是做条早死早超生的咸鱼,但是谁不喜欢腹肌呢?让他一身肥胖的赘肉,大腹便便,满脸横肉地去迎接死亡,艹啊!他拒绝!
他宁可现在就找个崖跳了,摔的尸骨稀烂也比顶着臃肿的身躯看见明天的太阳来得有动力。
墨春生看石荒神色自若地走进,试探着递了一杯茶水过去,石荒接过后试了一下温度,一口饮尽了这才去窗边取牙刷牙粉牙缸杯,等刷着牙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时回头墨春生已经出去了,门都已经关上了。
刷牙净面,盘好头发束好木冠,石荒拉开门,和端着饭菜的小二哥打了个照面。
“哟,客官您醒了,那您看是在房间里吃还是寻个别的地儿?”
石荒想了想,抬手指了下之前下棋的隔间,小二端着托盘先走了过去,石荒关上门跟过去。
看了一眼桌上的一菜一汤一碗杂粮饭,没忍住问道:
“这什么汤?”
“茯苓鸡汤,加了茯苓、百合、莲子、枸杞,一点点盐,这些药材还是跟您一块儿的那位公子给的,品质极好,苦瓜焯过水,有降火的功效,您看有没有给您再加一盘儿爽口的酱菜?小店儿自己做的。”
石荒坐下后先是接过小二盛好递来的一碗汤先喝了一口尝了尝味儿,闻言摇了下头,道:
“不了,这些够吃了。”
小二把端汤时用来隔热的帕子甩上肩头搭着,脸上是客气又明亮的笑意,看一眼便让人心情跟着好起来。
“好勒,那您慢用,有事儿叫一声,吃完了碗筷留着,我一会儿来收。”
石荒点了点头,小二拿着空下来的托盘走开了。
顺手推开手边的窗户,看着窗外的树林,今日云层厚重,天光虽亮却没有太阳现身,风吹过一阵凉爽。
石荒扫了一眼窗外层峦叠嶂,舒了口气低头开吃,吃肉嫩滑,苦瓜爽脆,杂粮饭有些黏,但是煮的很软,石荒胃口很好,就是往窗外瞥了一眼之后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嚼了一下,夹一筷子苦瓜又嚼了一下,动作愈发缓慢。
石荒再一次循着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看过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影子,和从树林里走回来的墨春生。
墨春生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冷,倒是有些像他在大荒山初见的那个晚上的脸色,冷漠,凶煞,又带着漫不经心。
那是谁?
石荒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