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荒睁着大眼珠子扫视一圈,略显无奈。又是熟悉的木屋,熟悉的十字架,熟悉的各种刑具。
他真的没有特殊癖好啊,这些人怎么老喜欢拿个十字架给他吊起来?这次更过分,拿铁锁绑的他,都不拿麻绳了,不至于吧,真的不至于。
石荒心想,反正他也没想活,为什么不能给他个痛快呢?难道他活着还能创造什么他不知道的价值吗?
想起身上刚养好的伤,这一身的疤痕还没祛呢,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添上新的了?这就是使用“不死之身”的代价?1762之前好像没提过。
算了,系统是个坑货,他早就该清楚的。
门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门推开,打头迈步进来的是时怀韧,还是那一身素白的囚衣,头发倒是盘了起来,戴着个帽子遮住了日渐秃顶的发型。
身后进来的一个人倒是有些意思,乍一看石荒都愣了一下,随即对上对方看过来的恨不得生吃了他的仇恨的眼神,石荒笑了。
那人攥紧了拳头准备冲过来,被时怀韧拦下了,然后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企图用眼神让石荒爆出脑浆。
再进来一个人,更有意思,容貌和时怀韧没有半分相似,长得清汤寡水的,但是石荒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知道了——他是时怀韧的那个“养子”!
单看容貌过于女相,有股小家碧玉的含蓄温润,但是神态却是傲慢且自信,一身气质神态和时怀韧倒是像极了。到底是年轻气盛,不如时怀韧沉稳,眉目间戾气深重。
汉阳府被戒严时就没能从时府找到这位大公子,底下人都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从哪离开的,明明在他们封府查人前的一个时辰还有人在府中看见过他,但是随后这人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踪迹。
“耗子出洞了,看来是攒的余粮不够啊。”
石荒慢悠悠地说着,对面三个人或许听懂了,或许没听懂,但是都无动于衷。
“不杀我?反而绑了我?要说就为了关起来折磨图个痛快我觉得不至于,不知时太守可否解惑?绑我的目的是什么?”
时怀韧僵着一张冷脸,看着石荒的眼神波澜不惊,很是端的住架势,同样慢悠悠地说道:
“倒也不妨告诉你,我需要拿你做一块敲门砖。”
“你想叛国。”石荒一针见血道。
时怀韧和他儿子对视一眼,两张神态及其相似的脸色露出一样的冷笑,时怀韧问道:
“不愧是前无古人的年轻太傅,聪明。不过还是有些想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测?”
石荒动了动酸麻的手腕,感受到了小臂上的冷硬,笑道:
“不难猜。周国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留下来太过危险,与其躲躲藏藏不见天日地活着,想来过惯了好日子的时太守是不会接受的。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别国。可别国凭什么要接受你一个在母国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呢?你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展示你的作用,同时更需要一块有足够分量的敲门砖。
周国一品太傅,目前还未曾卸下钦差大臣一职的我——显然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要是把我献出去,可比贡献什么金银珠宝来的有诚意多了,何况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既能显示出你与故国一刀两断的决心,又主动切断了自己的退路,把一颗不知道真不真的诚心捧到了旁人面前。再加上你在西南盘踞已久,对镇南军的军事布防和大周的国力想来也有不少心得……
这么想来——你要叛国。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时怀韧的儿子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石荒挑了下眉,对上这个娘娘腔的眼神,笑着道:
“古人言: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卧龙、凤雏。可不巧了,在下区区一介文官,不过正是一个寻常儒生俗士,当不来俊杰之才。”
然后光动嘴不出声,对着时怀韧身后那个男生女相的男子说了三个字,成功见到对方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看他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知道石大人骨头硬,但是再硬的骨头,也挡不住阎王爷非要带你走,是嘛?”
时怀韧阴测测地看着石荒,低声念叨了一句。
然后就眼见着石荒很是不屑地抬了抬眼皮,道: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表情很不屑,但是说话很诚恳,好像真的在道谢?时怀韧没有去深究他这会儿晃过的这个念头,因为石荒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要做的事情,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准备很久了。
“问个事儿,有点儿好奇。”
石荒突然话音一转,尾音有点儿发飘。时怀韧本来就是为了确认是他本人,确认完就走了,听得这话,转身的动作滞住,凉幽幽地朝着石荒看过来。
“你儿子……是跟你姓吗?”
旁边那个男人表情阴沉,这话好比问时怀韧,你儿子是你的种吗?一个意思,这能忍?
嗯,能。
时怀韧拉住了脸色铁青的青年人,看着石荒的眼神有些暗潮汹涌,嘴角抽搐了两下后咬着牙笑了出来。
“石太傅,有种。”
时怀韧咬牙切齿的话并没有让石荒收敛,反而是凉意悠悠地笑了一声,道:
“过奖了。”
三个人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了,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一会儿,敞开的门,走进来一个人,身上挂着细碎的银链子,一身紫底白花的短衣长裤,露着一截麦色精瘦的腰肢,过黑的眼眶像是好多年没睡过好觉一样,眼白里趴着血丝,但是唇色朱红,细细的银环戴在手腕脚腕和耳垂。
这是个女孩子,有点色气,有点邪气,还有点眼熟……
石荒看着对面那张实在是过于眼熟的脸,有些无语凝噎,不过那些对不上的东西都得到了解答。
这可真是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发展。
“陶公公知道吗?”
女子摇了摇头,对着石荒笑得有些苦涩,道:
“只要能瞒过最初登记的人,后续就不会有人去怀疑这个方向。”
“那给你登记的人呢?”
“死了。”
“哦……”石荒淡淡地,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怎么称呼?”
“未曾改名换姓,我就叫肖泉。”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气质大变样。不过……石荒扫了一眼不合适细看的某一个地方,确实挺平的,也难怪没人怀疑过。
“你是南疆哪一支的?看起来不像是时怀韧的人,可否解答一下我的疑惑?”
“夷人族。”
“彝人族?”石荒跟着喃了一遍,然后道:
“孤陋寡闻了,抱歉。”
肖泉摇了摇头,头上银饰“沙沙”作响。
“我族久居深山,不与外族通婚,便是在南疆知道的人也不多。”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中原?还成了秦王身边的小太监?”
肖泉突然笑起来,笑容有些诡谲,压低了声音道:
“周国秦王可是我族长久的朋友,虽然没有多少国情上的交往,但是私下互通有无还是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有很多年了。我不过是遵循圣女的指令前往中原学习中原文化罢了。如今算是功成身退。往后若是不出意外,我大抵是不会再来中原了。今日一见,说不定就是我与石太傅最后一面了。”
石荒眨了眨眼睛,笑容很浅,一触即散的样子,道:
“那就恭喜你,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石大人的祝福,我会的。”
肖泉转过身侧对着石荒,迈了半步又突然收了回来,抬手捏了捏喉咙,侧头看着石荒,拧着眉头说道:
“石大人,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在中原十年,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一个高官,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可惜你不是我南疆人,不然我一定会将你举荐给我们圣女,我相信会有很多百姓喜欢你的。
如果你在南疆,兴许还会拥有自己的信仰的庙宇。可惜你我既不是朋友,也当不成敌人。”
石荒唇畔的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对肖泉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道:
“小朋友,你也挺甜的。可惜这话一听就是在驴我,我也不是个傻子,真以为你会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肖泉鼓了鼓腮帮子,眼皮一抬,饶有兴致地看向石荒,道:
“好吧。中原人果然狡猾。那么石太傅,后会无期,祝你长命百岁。”
石荒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番,到底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想说脏话,但是词汇量突然就贫瘠了起来。
肖泉果真就是来打个招呼道个别的,说完就出去了。门被关上,想来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过来了。
石荒低下头,一双暗沉的眸子困倦地眨了眨。视线停驻在腰间挂着的钱袋上,阳光晃过,钱袋下方有银白的光点飘散在空中。长命百岁?这对他而言,真是一个及其恶毒的诅咒。
石荒看着四面透进来的天光算着时辰,快了,都不用等到天黑。
——确实没有等到天亮。
谢寒江提着还在滴血的剑“咚——”的一脚踹开门时,屋外黄昏将至,天光正美好。
《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晋·习凿齿《襄阳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卧龙、凤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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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