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石荒从床上醒来,问及小泉子说是他们在后门发现的他,当时已经睡着了,估计是刚走到门口就醉过去了。
倒是手里握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鬼面。
石荒打量了一番手上眼熟的面具,死活想不起来昨夜离开后院后发生了什么,就记得有人对他说过一句“以后不许喝酒了”……
那个杀手,昨夜来过了?他们是打起来了吗?不然为什么那人脸上的面具会在他手里?谁赢了?
那人是来杀他的吗?总不至于来做好人好事的吧?
石荒素来想得开,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了。不过酒这个东西,以后是不能喝了,居然断片儿!?
好消息是,确实有官员熬不住了,要见石荒。石荒没见,直接让花盈袖去,审案子他可不会,花盈袖出自大理寺,就算是个主簿,但是见的多了查案子,装模作样也是好的。
时间一长,熬不住的就更多了。
尤其是在又接连饿晕了几个人以后,招供的官员如过江之鲫。
再随着来见月楼告状的百姓越来越多,长安巷再次人来人往。
不光是见月楼的官员,就是被关押的家眷也受不住了,直接替自家“顶梁柱”招供的也不少,有人是真的想救人,有人是为了“大义灭亲”的名声。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石荒来者不拒。
端州这边的消息一传出去,滁州那边也扛不住了,哪怕时怀韧依旧不为所动,时家人买食买衣紧咬牙关不撒口,但是滁州知府招了。
随着滁州知府的招供和端州大半官员互相攀咬的供词,时怀韧就是不招也能定罪了。尤其是镇南军和山匪的供词一出来,时怀韧勾结军匪,伤天害理的事情彻底纸包不住火了。
而时家九拐十八弯办的一件事情引起了石荒的主意——金矿。房陵府知府夫人,西南女商,用金矿赎回房陵府知府鲁任嘉。
石荒前脚放人,后脚抄家。直接从鲁府搜出来三箱军饷,一窝土匪和两个埋在花园底下的女子尸体。
鲁任嘉的情况引起了石荒的反思,于是见月楼里一众人换了一个关押地点——汉阳府府衙。
石荒把人都挪出去以后,火烧见月楼,当天火光冲天,大火连烧了一天两夜才熄灭,之后在清理废墟时靖王的人从地下挖出人骨来。
见月楼被“清开”以后,底下是数百具女子的尸骨,大多已成白骨,只是楼中常年熏香,加之尸体埋得比较深,所以未曾有腐臭发散出来。
直到石荒心血来潮这才大白于天下。
石荒和靖王二人对着这堆尸骨坐了一天,还吃了顿饭,随后石荒大手一挥,该见月楼所有管事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老鸨直接处死。同时查封西南道所有见月楼,朝廷同西南商会做了交易,见月楼女子凡有一技之长可入商会做工。
楼中所有管事严查,有罪的严惩不怠,无罪的释放,产业充公。
五日后,西南道八成官员招供落马,同时时怀韧滥用职权侵吞私人财产、勾结军匪贪污军饷、草芥人命欺压百姓……等十数条罪名成立,罪及三族,秦王下令立案于京,时氏押送圣京处决。
见月楼被烧第十日后,石太傅针对西南道设立“功德簿”,令西南剩余所有官员互相攀咬或求情,百姓同时参与,告一人得一分,被告一次减一分,百姓求情加两分,总分高于六十分免死刑,低于六十分者立斩不赦。
这就是熬鹰的法子,鹰都熬不住,何况是人呢?
一个月后,西南道九成官员落马,大理寺与刑部连审,由圣京定罪,石太傅持天子剑于汉阳府菜市口监斩,三日斩下过百人头。
又过半月,圣京派下数百官员下西南接管西南道政权,朝廷自此废太守一职。靖王罚一年俸禄,因百姓上万民书求情,减半年罚。
因西南道贪污军饷严重,镇南军补发十年军饷,往后军中战利品非价值过重或特殊物品,可自行处置,不必交公。
又因西南道一案收缴所涉等于国库十年收入,秦王下令大周所有官员由刑部清查,大周重查贪官污吏。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转入江淮道继续钦差大臣一职,奉旨查抄所有见月楼。太傅石荒受命归京。
西南道天青了,水澈了,税减了,百姓米缸里有粮了,这时有人想起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太傅来,结伴前往汉阳府府衙登门致谢,结果得知石太傅已经归京。
什么时候走的?
石荒在时怀韧的罪名定下来时就走了,直接同押送时怀韧进京的队伍一起走的。
后续的安抚百姓才是个烂摊子,不属于石荒给自己定下的“职责”范围,眼见着已经没有需要斩杀的贪官时石荒自然是收拾收拾立马卷包袱跑了。
“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石荒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道:
“谢长史,你这话已经问了第八回了,你要是放心不下你那个竹马你自己回去帮他去,反正我是不回去了。”
谢寒江骑在马上,回想了一遍花盈袖的臭脸和推积如山的卷宗,立马打了个冷颤。
“啊不,大人你误会了,属下并不是要回去的意思,就是花主簿是派来协助大人您的,咱们自己走了也不告诉他总是感觉不大好。”
石荒笑了,道:
“发心,大理寺卿给他留了人的,最多两个月他就可以回京了,你用不着在我这儿兄弟情深,当时说回京你可是第一个收拾包袱的。”
谢寒江笑了,道:
“大人说得对。”
石荒翻了个白眼,又倒回去马车里接着睡了。
翻身时后背被什么东西硌到,伸手摸到后抓了出来,是那张涂着阴森森的黑绿色漆的冷冰冰的鬼面,和一颗干透的红枣。
石荒在扎手的枣皮上捏了一把,霎时间有什么东西冲破水面,在平静的心湖上漾起层层微澜,一下一下撞得心口发涩。
石荒突然就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一个细节——
有人背着他走在月色下的街道上,两边是或高或矮的墙面,背后是晚秋的凉风,吹久了他有些清醒了,但是好像又糊涂着。
只是伸手在面前的热源上摸了摸,好像有人“啧!”了一声,然后把有些下滑的他颠了颠,他也就顺势摸到了一个袋子,拿出来,抽开,闻了闻,吃的,于是他就开吃了……
等那人把他放下来时已经被他吃的差不多了,那人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时石荒顺势就松了手,然后那人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石荒看了看,咽下最后的果肉,没理。然后腮帮子被戳了一下,那人对他道:
“吐出来。”
石荒坐在台阶上,低下头把含在嘴里的枣核吐在那人掌心,那人丢掉枣核,揣好袋子后顺手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低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然后又往他空着的手里塞了一粒红枣,去扯他手里的面具没扯动,反而被石荒突然大力一拽扑了一下,差点一巴掌按在石荒身上,然后偏过头跟石荒对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在他耳边说道:
“小孩儿,我走了,以后不许喝酒了。”
石荒听见之后干了什么,好像“嗯”了一声,然后被推了一把,轻轻靠在了门上,那人对他笑,说:
“这会儿答应的好,怕不是酒醒就忘了,算了,反正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反悔。走了,有缘再会,如果我活着回来的话。”
然后那人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没能带走的面具,和一粒红枣。
石荒仔细端详着手上的面具,越看越眼熟,末了抽出靴子里插着的匕首,对着匕首的柄头打量,嗯,就是一样的。
“系统,这是那个在圣京挖地道的杀手?”
“编号1762?序列033?”
半晌不见回复,石荒这才想起来,系统休眠了。
石荒把红枣放进钱袋里,面具挂在腰间,看着窗外的远山行云发怔。这几个月习惯了系统在耳边和他说话,突然不见了,有些空落落的。
余光瞥见一旁的棋盒,石荒这才想起来,天子剑、圣旨、钦差印鉴……这西南一行他好像基本就没用上过?
刚从和平世界里脱身,还来不及享受即将到来的平静,他落入了这个皇权至上,尊卑分明的时代,但是他没有任何的接受不良。就像他会骑马、会用剑、会杀人……一样的自然。
他看过什么“架空”时代的小说漫画吗?没有;他看过什么古代的影视作品吗?四大名著如果算的话?
石荒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一点水土不服都没有?有的只是刚到这里时格格不入的行为模式。
他就像——原本就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出厂设置?
石荒抹了把脸,想笑没笑出来,于是干脆不笑了。累……
马车行至山谷,“轰隆隆——”的滚石从头顶上砸下,队伍一时慌乱起来,马匹嘶鸣,人群四散。
这么大的声音自然也把石荒吵醒了,石荒掀开马车看过去时,谢寒江已经带着押送时怀韧一家的镇南军和一群蒙面的劫匪打起来了,刀光剑影,混乱不堪。
石荒把靴子里插着的匕首取出来塞进袖子里,慢吞吞地走下马车,走了两步后发现有人不远不近地紧紧跟着自己。
石荒回过头,看见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双眼睛哥哥姐姐显得有些憨,但是看身形却凶神恶煞的,尤其是脸上横亘着一道粉嫩嫩的刀疤。
“……小栓子?”
汉子点了点头,手里握着把大刀,注意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石荒惊奇地打了个哈欠,他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这么号人。
坠在车队后面的小泉子姗姗来迟,看起来手无寸铁,如果不是一双手直接拧断了一个攻击他的劫匪的脖子的话。
有小泉子和小栓子守在石荒身侧,石荒又带着他们站到了路边树下,远离人群,谢寒江只扫了一眼便手上剑招不停地阻拦住妄图破牢车的流星锤。
石荒寻个高处一眼便知道战况了,对方人多势众,且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要输。石荒唤过小栓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小栓子便离开了,一头钻进了石荒的马车里,然后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匣子偷偷摸摸坠到车队尾巴上去了。
小泉子看着小栓子的动作,脚步一动后背便是一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足尖传到头皮。小泉子艰难地侧过头,对上了石荒看过来的饶有兴致的眼神。
“大人,您这么看着奴才做什么?”
“不做什么,大人想看看你想做什么。”
“大人可是误会了?奴才准备找个兵器,这样才更安全些,也能保护好大人。”
“哦……安全?你安全了大人我不就危险了吗?”
石荒最后的印象便是肖泉突然笑起来的嘴角,这小屁孩,还有酒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