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躺在床上,衣衫完好,闭着眼睛横在被子上呼呼大睡。
“咔嚓!”
“咔擦!”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门缝,窗缝透出的亮光,嚼动的声音响在耳边时翠翠坐了起来。循声看去,窗前的长案上坐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一只手拿着桌上的梨子啃,一只手里吊着一只面具。
看不清眉目,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听到稳稳当当一口一口的声音。
翠翠不复稚嫩的懵懂模样,黑暗里一双眸子沉暗如深海,只是那响在耳边一直不见停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有些火气上涌。
眼皮子挑了挑,翠翠一个眼刀飞过去。
“咔擦!咔擦!”
这吃起来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但是翠翠不相信这个狗东西没看见她的不爽。
“任务做完了吗还好意思吃东西!”
翠翠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人不吃了,主要还是几大口已经吃完了。梨核往盘子上一放,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些含糊,像是没吞完,一边说还在一边嚼着。
“没做完啊?人要是饿死了就更没法儿做了。”
“都几个月了?石荒为什么还活着?”
男子听着笑了,似是偏着头看了一眼翠翠,道:
“怎么?楼主这是气急败坏吗?自己都落到人家手里了,回头来怪属下没把人杀死?”
翠翠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缓和下语气道:
“你用不着激我,我要是能动手不至于耽误到现在,姓石的警惕心太强,从来不会跟我单独相处,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何况我如今身体确实过于累赘……”
男子打断道:
“是吗?我还以为楼主是因为薛七娘动了恻隐之心了。”
翠翠冷下语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望世子也清楚自己的身份。”
转手有拿起一个梨子在手上啃了一口,道:
“身份?见月楼的头牌?哦,头牌杀手。最贵的那种,专杀皇亲国戚。”
“……”翠翠嘴唇嗫嚅几番,到底是没能把那个名字说出口。最后喟叹道:
“这是最后一个任务,做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男子嚼东西的声音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接着吃,半晌才道:
“这是我做得最不痛快的一个任务:没有任何消息,没有画像,没有期限,所有信息都得我自己去打听,我是个杀手啊,只会杀人的那种,不负责探听消息啊!到现在为止,我找到的人没有一个能告诉我这位周国太傅长什么样子的!
见月楼开始咱大本营啊!就这么被鸠占鹊巢了?我好不容易摸进来,就属你这里防守松一点,其他地方全是镇南军,要不就是一堆的暗卫,根本摸不进去。”
“这周国太傅年轻的很,未到及冠之年,容貌甚佳,看起来不像个怕死的,看他行事也不像个怕事的,身边跟着一个脸上戴着面纱的女子。今日我只见过一回,那时候他穿的是白衣,这会儿估计还没睡,你只管找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去,肯定是他没错了。”
男子闻言想了想,哦,那个戴面纱的他见了,在大堂坐着呢,数钱呢。身边倒是站着两个男的,都配着剑。一个是周国靖王,另一个倒是不认识,但是容貌甚佳?
男子瞥了一眼翠翠,心道这人莫不是眼瘸了?那也叫容貌甚佳?分明一般模样好吧?白衣服……后院儿倒是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在喝酒,身边跟着个太监,应该是宫里的。那个长的才是好看。
就是写着一脸的不想活了。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换一个。”
男子想了想大堂附近守着的人手,不带考虑地放弃了。
翠翠:……
“刺杀东周皇帝你去吗?”
男子惊奇道:
“东周皇帝不是死了吗?还需要刺杀吗?我去皇陵把他尸体给你偷出来?”
“所以你宁愿去刺杀皇帝也不肯杀石荒是吗?”
男子啃着梨,一手摊平道:
“不是我不肯,主要是这人不好杀啊!见月楼就这么大点地儿,人还多,不好动手,一旦动手我就跑不了了。皇帝在宫里,皇宫大呀!刺杀成不成的我还能跑,有地儿能躲。”
翠翠:……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找人画画像啊?你们不给我石荒的画像,我又不认识人,不得找人把画像画出来吗?要不然人站我面前了我都不知道。”
“唉……算了。”翠翠叹了口气,不抱指望了,问道:
“我让鸫传给你的话应该听得懂吧?”
男子没有说话了,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翠翠斜了一眼,点了点头道:
“我跟这位石太傅相处几个月,确实是个人物,有他在,我不信东周不乱,但是也有可能他会让东周走上一个新的高度,此人不得不防。目前既然实在是杀不了,那我可以给你换一个人——南疆夷族圣女。此人手上有前朝宝藏图,君上要你把圣女和藏宝图一起带回去,本来我准备自己去做这个任务,既然你杀不了石荒,那你去找人好了。
这女人是个怪物,半人半蛇,是孟昭当年的失败品,逃到南疆成了夷族圣女,夷族信奉她为女娲后裔,对她十分庇护,极难下手。”
“怎么又是孟昭?这狗东西死了都不消停,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是。除了你我,她是最后一个。”
“让我猜猜,姓孟的是不是又被君上挖出来鞭尸了?”
“是。”
“行吧,我接了。”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梨核落地,窗前已经没了人影,只有窗户开着一到窄缝,露出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
翠翠走两步关上窗户,用手帕将两枚梨核垫着放在一旁,走回去褪下外衫,倒床上接着睡去了。
后院里,一身白衣的石荒提着酒壶倒了倒,没倒出什么东西来,放下酒壶站起来,有些晕晕乎乎地,小泉子伸着手欲扶,被石荒推开。
“我去走走,走不远,不用跟着,把楼里的人给我看好了就行,估计他们憋不了多久了,就这两天该有人招了,让王爷多盯着点儿。”
小泉子看着石荒跌跌撞撞走到后门,拉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了回手把门关上。
小泉子站了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大堂传话去了。
石荒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繁星,头看了看头顶月明星稀的一片风光,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走了几步,或者走过了一条巷子,然后扶着墙,“呕——”
大抵是把晚饭吃的都吐光了,胃里没东西了,这才好受一点。石荒后知后觉有人轻轻给他拍着背,料想是小泉子又跟上来了,眉心拧了拧,也没力气赶人走,随便吧。
眼见着后面递来一只水壶,石荒取过开含了一口,嗯?这口感不大对?
石荒拧着眉漱了口,张嘴吐出去,深呼吸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
石荒:……
好,破案了,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他递酒的肯定不是肖泉那个蠢东西。
石荒握着酒壶缓了口气,啊——这酒气太浓了,吐了一地……不管了。
石荒站起来,拿着酒壶又漱了漱口吐出来,这壶里的酒比他刚才喝的那种好闻多了,于是不喝白不喝,石荒不忘了绕开自己的呕吐物,接着往前走,也没个目的地,反正就是走。
半晌,手里的酒壶轻了许多,但是提在手上还是有些重量,石荒走不动了,直接在街中间盘着腿坐下来。
身后有人走出来,站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酒壶。
石荒低着头,迷蒙中似看到这人腰间挂着一个鬼脸,伸手扯了过来,人倒也不拦他,由着他把东西拿走。
石荒摸着手里的“鬼脸”,感受着指腹下的冰凉。啊——喝杂了,醉人。
石荒此时清醒地知道他醉了,就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断片儿?他没有过喝醉的经验。好像……这也是他头一回喝酒?
“就这么点儿酒量?以后不许喝了。”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石荒摸着“鬼脸”迟钝地想着,半晌才意识到,有人?
抬头看去,面前有个人,一身黑衣像是从夜色里分离出来的一样。脸应该挺白的,肤色对比还是比较明显,就是看不清……
“小孩儿,成年了吗就喝酒?”
石荒好像听见了,好像听不懂,于是他说:
“你管我?”
这人笑了,道:
“你又不是我家的,我不管你。”
那人伸手来拿石荒手里的东西,发现石荒攥得死紧,一时半会儿还拖不回去。“啧……”,这人意味不明地啧一声,看了看面前仰着头死盯着他不放的小朋友,笑了笑,算了,跟着醉鬼计较什么呢?
“能站起来吗?送你回去。”
“回哪?”
“回家啊回哪?”
石荒低下头,这话倒是说的分明:
“我没家。”
然后周围就没声儿了,良久,就在石荒都快睡着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么巧啊?我也没家。”
然后许久后有人问他: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算了?”
沉默了许久,面前的人低下头来,发现石荒已经半闭了眼,呼吸沉稳,登时便气笑了,道:
“还是你跟我走算了,瞧你醉成这样儿。”
后面发生了什么,石荒没意识了,只是好像有人把他抱着胳肢窝从地上架了起来,背到了背上,走了许久后帮他放了下来,伸手拽了拽他手里的东西,石荒下意识地握得更紧,然后就没动作了。
只记得最后有人凑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
“小孩儿,我走了,以后不许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