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属下来迟。”
谢寒江一边告罪一边替石荒解开身上的锁链,拿剑劈锁时石荒甚至看到了火花飞溅。
“不晚,还行吧。”
石荒揉着发青的手腕,努力活动着,随口敷衍。
走出室内,外面是空旷的小院,看起来是一处宅院的后花园的地方,有些荒,但是地方宽敞。也正是因为地方宽敞,靖王景行韬带着那一群“装备精良”的军人将时怀韧一行匪人按下时有足够的地方给他们押在一处。
石荒看着表情沉稳,被刀架在脖子上也可称一句“不动如山”的时怀韧,心下不由感概这确实是个人物,只是一朝大厦倾倒得太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时怀韧却明显并没有想过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石荒走到时怀韧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硬着骨头站的笔直,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身高让他看着石荒时用得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石荒没有和他说什么话了,自古成王败寇,明显他黄雀在后,略胜一筹,时怀韧看起来也是一副不想跟他多说什么的样子,也或许只是因为他想说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小栓子走上前,将手里布帛包裹的长条递过来,石荒接过来抖开漆黑的布帛,露出金灿灿的天子剑。四周突然静滞一瞬后纷纷下跪,对着石荒高呼“吾皇万岁”。
时怀韧预感到了什么,咬着牙看向石荒,手脚蠢蠢欲动,在动起来的前一刻背后被人重点两下,四肢一麻便动不了了。靖王从时怀韧背后转出来,他是院子里除了石荒和时怀韧以及押着时怀韧的两人外唯一一个没有下跪的。
石荒看见了旁边的动静,但是不在意,只是持天子剑走到时怀韧的儿子面前,剑刃出鞘,映着石荒困倦又冷漠的眉眼。
石荒高声道:
“时将军,陛下向您问好。”
话音落,天子剑在手上挽出一个蓄力的剑花,只向前踏出一步,一个半蹲,剑刃划破虚空,血液飞溅,似一场淋漓的大雨,洒了石荒一头一身。
军士撒手,时怀韧儿子捂着脖子倒地,半晌便气绝。
军士摊手在鼻翼,手腕,心口,末了道:
“大人,死了。”
时怀韧“噗——”地吐出一口心头血来,看着倒地的青年目呲欲裂,转头看向石荒,眸子里似淬了岩浆,翻涌灼灼。
石荒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张轻软的手帕,一点点擦拭干净剑上的血。这才是天子剑的用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时怀韧的这个“养子”准备的。
景行韬某种晃过一丝疑惑,却压下不表。石荒手持天子剑,所行便是秦王的意思,他那位只比他大了几岁的小叔叔,可不是什么善茬……
石荒一边擦着剑,一边观察着四周之人各异的脸色,最感兴趣的还是时怀韧,这位被先帝的先帝抢了老婆又睡了回来,还给自己偷摸生了个孩子的狼人。可惜没看出什么有用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这可是成了精的,能让他看出个什么东西来?石荒自认道行太浅,看不透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和各人心思。待时怀韧伏诛,就到了他归朝的时候了。
但是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奸生子对时怀韧的重要,景行韬前脚解了穴道,后脚石荒手里的天子剑就到了时怀韧手上。谢寒江正在石荒身后,手快把石荒拽了一把,避开了劈来的剑刃。
随后靖王的剑刃便穿透了时怀韧的心口,时怀韧不再动了,手中的天子剑坠地,在靖王抽出剑以后仰着头看向晴空,一身略显凌乱的衣裳片刻便被染红。
石荒站稳后侧头扫了一眼被刺伤的肩头,血迹渐渐濡湿了红衣,泛着暗沉的颜色。
“我没输,哪怕我也没赢。”
时怀韧最后留下一句石荒听不懂的话,倒在了地上,抽搐两番后再无生息,而他手边便是死去的他的儿子。
石荒看着地上的狼藉,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血腥。自古成王败寇不假,可自古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或许……秦王该登基了。
回京路上,石荒这么想着。
靖王带着他的镇安军回了西南,石荒带着时氏剩余的人一路北上。半路因为忍受不了谢寒江这群官二代能吃死人的厨艺,写信给方清平要了一个厨子和一个医师。
方清平做事周到,除了快马加鞭把人送来,连二人的身契都一并送来了。
吃着剁椒馅儿的冷圆子,石荒一手端盘子,缰绳缠在腕上,一手拿筷子夹着吃,谢寒江策马跟在一旁,那股辣味直往鼻子里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阿嚏——”
石荒把盘子端远了些,眼疾手快地把最后一颗放进嘴里,随后把盘子和筷子回手递。小栓子驾着马车接过盘子,递给马车里的厨子,然后手再伸出来时递来一个袋子,放在石荒尚未收回的手心里。
谢寒江揉了揉鼻子,看着石荒熟练地抽开袋子嗑起瓜子。
“大人,就要到圣京了,大人是要先回府还是直接上朝?”
石荒突然打了个哈欠,道:
“去鸿胪寺。”
谢寒江不解,但是石荒随即道:
“我去鸿胪寺,小栓子把马车拉回府,把这两个女的交给符伯,给我分开关起来,别让他们跟任何人接触。至于谢寒江你嘛——西南道后续已经与我无关了,你功成身退,该回去复命了。”
谢寒江抹了把脸,他南下这两、三个月,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干呢?!其他人跟着镇南军抓人,好歹做了点实事儿,他这一路基本就是跟着石太傅吃吃喝喝,然后负责找丢了的太傅大人,好像没别的作为。
哦,在长安巷口代替刽子手砍了几个贪官污吏的人头。
临近圣京,官道上的行人车马越发多起来,但是看到押送的官兵队伍还是远远避开,真到避不开的时候……
石荒想着应该没有避不开的那种的,哪曾想到了新建中的驿站时还真碰上了。
石荒和自家马车坠在队伍后面的,等前面的吵闹传来时他们已经停下来有一会儿了。谢寒江策马回头,对石荒拱手道:
“大人,是公主的车架,刚从行宫回来,路口碰上了,公主让我们让行,不然就让大人亲自跟她谈。”
“公主?”石荒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是和以往遇到的皇亲国戚不同,对这个名字他愣是连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想来二人应是不识,亦或者,原主不识。于是石荒收好剩下不多的瓜子挂在腰上,腿夹马腹赶上前去。
从另一个路口拐出来直直撞上押送队伍的一看就是宫里来的,毕竟跟着的是御林军和宫女太监。这大周朝似乎有且仅有一位公主,先帝的小女儿,原书男主角景行柏的亲妹妹,如今几岁?忘了,不重要。
石荒慢悠悠行到队伍面前,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场面,直接策马往公主的仪仗前怼了两步,御林军也不敢真动手,赶忙收了架势。于是石荒回头对着身后的人挥挥手,押送的队伍就这么往前继续走了。
有小太监朝着林中露出一角的马车跑去,石荒看见了,当没看见,这公主能把他怎么着?他行的是皇命,何况天子剑可还在他手上呢。
小太监对着马车叨叨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然后迅速低下头去,看来里面的人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了。
“这姓石的怎么老跟本宫过不去!”
小公主在轿子里摔了团扇,石荒听不见这边的动静,当然也不在乎。
女儿家悄悄掀起鹅黄色绉纱的一角,远远看了一眼那个骑在马上的白衣少年,看不清眉目,但是身子挺拔,风吹起发梢扬在身后,雪色的发带随风飘起,有一股疏懒的俊逸出尘在里面,身后的加快速度前进的车马,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时光在他哪里停滞了一般。
刚刚想脱口而出的斥责和刁难,茫茫然便悄然咽了回去。
直到押送的队伍到头了,公主的仪仗也没什么动静,看来确实是不能把他怎么着。
石荒眉梢一挑,坠在队伍后面跟上,转身就走。公主的仪仗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进城。
石荒扫了一眼旁边正在修建的驿站,已经看不出被烧焦的痕迹了,一堆木料堆在一旁,旁边弯腰作揖的不清楚还是不是原来那个驿丞?石荒扫了一眼便没有再多看了,倒是突然想起来,这个驿站是不是还有一把凳子在他马车上?
算了,都带一路了还还回去干嘛。
石荒回头看向另一边的树林子,晴空万里,树林里斑驳树影平添一丝凉爽。
低头看了眼腰间挂着的鬼头匕首,石荒抬手按了按山根,又是想辞职的一天。
马车在第三日午时进入圣京城,外城城门处挤了一堆人翘首以盼,石荒半路上直接转道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脱离了车队。
谢寒江回头时只看见石府脱离车队的马车,和石荒座下逐渐消失在巷子里的马屁股。
鸿胪寺卿早已等候多时,石荒刚在衙门口下了马车,人就直接奔出来,拽着石荒就往里走。
石荒只来得及吩咐守门的人把他马拴好。
等进了衙门,坐到了椅子上,石荒先是掀开一旁的茶盏,好家伙,空的啊?茶都不给口?石荒凉幽幽地转开眼,对上的是一屋子六神无主的眼神。
石荒吐了口浊气,有些烦躁地问道:
“说吧,怎么回事?”
屋里一群人石荒还不能很好的对号入座,只能认识一个宗正寺和鸿胪寺的领头人。只见这一屋五、六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后由鸿胪寺卿开口道:
“先前依照太傅的要求,太子少傅、太子少师、太子少保都已经选好了,绝对是信得过的品学兼优之人,太子少傅更是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但是怎么把他们送到太子身边却是个问题。
毕竟太子在齐国是为质,他身边的人都在齐国的严密监控下,想将三少完好无损地送到太子身边,必须得提前跟齐国那边商议,还不清楚太子在齐国的处境如何……”
石荒嗑多了瓜子,这会儿嗓子渴得冒烟,大行令这边说着话,石荒直接起身在他们手边的茶盏上翻,好不容易找到一壶有水的,掀开盖子闻了闻,然后直接抱着茶壶往嘴里灌。
喝了个水饱解了渴这才长舒一口气来。
“让秦王登基,就说给太子送几个照顾他起居的护卫过去。三少武功再好也不至于让齐国起什么防范,没那个必要。就凭他们三个人,料想也不可能把太子偷回来。”
屋子里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石荒回头时多少一屋子目瞪口呆的脸,忍住了翻白眼的吹动,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朝里还有别的人吗?还是你们看上了哪个皇子?那还不如扯耍赖皮把太子要回来呢,只要你们不怕开战的话。除了秦王还有谁?天天跟我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国都多少日无君了?有两个月了吧?我看也没亡国呀?!
就怎么着吧,上奏折,早朝请君上位,先让秦王即日登基了把三少送过去,把太子看好了,别让人挑拨了太子和母国的关系,到时候期满再跟太子一起回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照常上朝下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石荒摆了摆手,觉得他就没必要走这一趟。
“行了行了,散了,就这么定了。”
屋子里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周国新一任皇帝上任得很是草率,真就早朝的时候直接被百官“逼”上了龙椅,三呼万岁就算完了。然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三少去齐国佐护太子,新皇帝翻开的第一封奏折是太傅请求辞官的奏折……
等秦王登基的消息传到民间时,另一个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太傅辞官了?”
“听说是跟秦王打了个赌,若能在年前解决西南道的民告官一案,秦王就允许他辞官。”
“这离过年还有三个月呢!”
“可不是嘛!石太傅是真的厉害呀!时家盘踞西南道几十年,他一去就把时怀韧的脑袋带回来了,听说如今西南一带还在清理呢!那告状的折子堆满了府衙,秦王上任之后直接免了西南三年的赋税!”
“那石太傅真就这么辞官了?”
“辞了辞了,我听说是辞了。本来陛下还想石太傅再考虑考虑的,夜访石府才发现——人早走了。听说是辞呈递上的当天就回老家了!”
“你们消息还是晚了,我听说啊这石大人嫌官场没意思,早就不想干了,这辞官的折子从先帝那会儿就一天递一回,先帝没批,不让走,后来干脆连早朝都给他免了。这要不是出了西南道这事儿,石太傅估计这会儿还在琢磨下一封请辞的折子该怎么写呢!”
“石太傅少年英才啊,可惜了……”
……
太傅辞官一事小道流传,在秦王登基的大事下面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而在百姓门热火朝天的议论中,他们嘴里“少年英才”的主人公,就在他们隔壁的客栈里睡得昏天暗地。
首卷:老子不干了(又名「西南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