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妖闻言喜笑颜开,点头跟拨浪鼓似的:“嗯,我答应,妖王大人!”
不错,说的话都软糯糯的,甚得我心。
我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密林跟深之处,偏头问兔妖:“这山上可有山神?”
兔妖慢慢起身,敛起衣袖,伸手搓了搓:“有,只不过年岁久远,也不知是何人立下的哪尊大神?我见都没见过,瞧那模样,颇像是波若宗门那些捉妖师自立的山神庙。后来,风吹日晒又无人打扫庭院,如今早已经荒废,只剩下两面破旧墙垣,还有一个泥塑娃娃像。”
泥塑娃娃?难道不应该是个玄衣白胡子老爷爷?
这时,兔妖凑上来,竟抱住我的胳膊,呆呆问:“大人,您眼下不回沆瀣界,为何要打听那山神的事情?早些年,我听兄长说,您早已逃出澧酆塔却不知音讯,不知可是想重返神族报仇雪恨?”
…这兔妖看起来单纯乖巧,说的话提的问题都令我为之一诧,倒是个聪明的妖,但…我偏不喜欢这等聪明人,抽开胳膊,肃穆看她:“兔妖,你的话有点多!”
兔妖轻哼一声,兀自走到一边树下靠着坐,粉红蔻丹细指缓缓摸着腹部,有些泄气:“那我就不问了。”
我提起金刀,比在身前,分注意力又问:“波若宗门要你妖丹作何?”
不止是这次,上次蛇妖那次也是如此。捉妖师收妖不说,临了还将人妖丹剜走,简直是丧心病狂。我估摸着那些捉妖师总不会想靠妖丹助长修为吧?他们都是一贯以露水五谷为食的凡夫俗子,再有就是借助炼丹药来增长内力。
闻言,兔妖嘴角微微一扯,语气陡然一变:“你不是妖王绮罗吗?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的,连捉妖师为何刨丹都不知,又如何守护得了沆瀣界一众子民?”
这话听起来,我挺不舒服的,也感觉到兔妖话语里的讽刺和隐约的怨恨。随即便怒了,我一个闪身到了兔妖跟前,刚要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就见到她抬眸,眼里露出一抹失望,语气难掩消极:“大人,家没了。”
“我的亲人也在千年前那场战役里不知所踪,您不是天上地下威风凛凛群魔万妖之主绮罗吗,为何还会被关进澧酆塔,数千年?我们不都信仰着您崇敬着您吗,只是您大概不知道,那场战役,沆瀣界子民妻离子散,白骨堆积血流成河。”
“我听妖兵说,您为了一个男人不要江山所以才导致这场战役的惨败。还有妖民说,您骨子里就坏,知晓把神族捅出祸事来,早就落荒而逃,赶着逃命去了,哪里还会记得当初和子民立下的规矩……”
我蹙眉,听着这些话,脸都黑了。
兔妖吸了吸鼻子,跟不怕我似的,继续说,“可兄长跟我说,您争抢地盘是为了自己还有身后千千万万的沆瀣界妖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是被人算计了,所以才会失策被囚澧酆塔数千年。我相信长兄这番话,正因为这份相信,我们才会坚守本心挨到今天。”
我手掌顿住,听着兔妖慷慨激昂的陈词,一时竟觉得心里尤为过意不去。
确实,我当时的却立下回护规矩,也一直勤守着。
但说到底,当年选择攻上神族一面是为了给我兄弟报仇;另一面确实是为了争抢地盘,以便获得更优越肥沃的土地和万民景仰至高无上的权利,这是我的私心更是我的野心。
但偏偏,是我轻敌的弱点害了自己。
我被凡夫俗子轩净所欺,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原是神族人下凡投身的凡人,试图接近我赢取我的信任,趁我不备好在那一战给神族扳回一局。
那时我的确被他好看的皮囊和温和性子所迷惑,却不知他每日做好的桑叶酒水里都被掺了毒。
我就像个傻子似的,他只要放下身段来讨好我我便毫无防备的接受。
因为我觉得,他就是一**凡胎,还能有什么图谋,为此我和绮簇还大吵一架。
绮簇那日脸色极差,揪着我的衣领子,质问我,还说了一些话试图让我留个心眼,不要太过沉迷男色。
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万般无奈抬手指我,终是拂袖而去。
现在,我倒是后悔了,悔的肠子都青了!
要是肯把绮簇最后的几句话放心里琢磨两下子,也不至于被一个凡夫俗子迷了心窍。
一想到这里,我抬手毫不客气地打在脸上,啪啪!两声清脆。
我吐了口气,承认:“确实是我之过,我悔不当初,只不过…现如今我迷途知返。复仇神族和重振沆瀣界,我得一件一件来。”
兔妖愣神一下,随即恭恭敬敬的跪在我身前跪拜,仿若又有了斗志:“大人及时醒悟,我等必然誓死追随!只不过,这第一步,大人有何吩咐?”
我伸手直言:“你身上可有灵石?”
兔妖面色一扯:“灵石?”心里暗自嘀咕:这妖王大人,还缺钱吗?还能撇下脸皮找一个下属要钱的?
她忽然有点后悔,怀疑这大人到底能不能重振沆瀣界?
我见她犹豫不定,随即伸手拍了拍她脑袋,舔了舔嘴角催促:“快点的!刚才还表忠心,现在该你表现了,你又磨磨蹭蹭,待来日我重振沆瀣界,再还你就是!”
我当年可不缺钱,美女貂裘异域美酒应有尽有,还会贪图她这一点灵石?
兔妖嘟起嘴巴,站起身来,倒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金丝纹制的荷包,递到我跟前。
她还瞅了几眼,似乎有点舍不得:“大人,这钱是我兄长今天刚给的,能不能给我留一颗啊?要是花完了,兄长会,”
我一把抓过来,扯开绳带,又颠了颠,嗯还挺多的样子。
我轻咳一声,插了一嘴:“他能干嘛?既是沆瀣界子民之一,我来日还他就是,若他知道我的身份,怕是也要恭恭敬敬的呈上来。”
我随即转了转手腕,一块石头就被吸起捏在掌心,又抽出金刀在上面划了一道纹样,随即转手丢给兔妖:“把这东西给你兄长,若他感兴趣,就让他去黑石山找一个叫三斤半的人。”
现在该是招兵招马的大好时机,先将子民给凑到一块儿,以待他日应召。
兔妖伸手接住,摸着石头上的纹样,看了好半天。
她点头后,又奇怪:“这石头的纹样,长兄看了便会明白吗?”
我转身准备离开,挑眉回答:“嗯。”随即又跟她说了一句,“以后少来密林转悠,小心又遇上捉妖师。”
兔妖眼珠子颤了颤,泪光聚在瞳孔上,对我随随便便的一句安慰,就开始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小妖知道了。”
不是,这兔妖看起来三百岁的模样,在沆瀣界也算是成年了。心智却跟小娃娃一般,说一句话就感动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好骗又好欺负,却偏偏眼泪如此多,也不知是谁这般好福气,当了她那肚子孩子的爹。
反正不是我,我无奈摇头,转身继续走。
却未曾发现,不远处一颗枯黑的古树后,站着一个玄衣男子,男子划出利爪蹭过树身,留下一道锋利斑驳的爪印。
我趁着落日上了山,山上风景独得不错,一眼望去,尽是开着粉红花瓣的桃树,还挺诗情画意的。穿过桃林,入眼就是三块巨石搭建的门,而那下面,正立着一个泥塑娃娃。
泥娃娃两边是简陋的香炉和两碟贡品,四周没什么危险气息。只不过…那泥娃娃身上一直萦绕着一抹蓝色光韵,像是某种禁制。
我拧眉看去,试探性的喊了两句:“是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现原形!我就想问问那共用心窍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狗屁法子!”
除了一阵冷风掠过,再无其它。我垂眸看去,就见那泥塑娃娃竟一直保持着月牙弧度的笑,越看越气,气得我脑子疼!
于是,我抬脚就踹过去。
啪嗒!香炉被踹倒在地,灰白色的香灰随风而去,紧接着四周便开始地动山摇。
我大喜,只以为那装神弄鬼的人出现了,侧眸间,一道凛冽的杀气从身后慢慢靠近,速度很快。
我抽出金刀,脾气上来直接挥刀将那泥塑娃娃毁掉。那杀气从我脚下袭来,我纵身一跃随即翻了跟头,怒目看去,却见是一个桃花花瓣聚拢的人形。
忽而,一片花瓣朝我眼睛攻击,趁我失神之际,像一条虫子似的钻进我的眼珠,眼前瞬间一片寂黑。我丢下金刀,双手揉眼睛,隐约间我听到了金刀落地的声音。
人形伸出手臂,指间凝起粉色光韵,花瓣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雨伞,慢慢从我脚下扩张,试图聚拢,将我包裹在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立刻调起灵力,咬破手指血,双手合十,心中捻决,黑色的结印自掌心分开,汇在两手。
“火!”倏忽,黑色法韵自掌心形成黑色琉璃火,我在感知到那人形桃花瓣所在时,缓慢念出:“火树银花。”
黑色琉璃火离掌,在半空中形成雨幕,穿破气息与杀气,径直朝着人形袭去。
“啊啊!”哀嚎,尖锐刺耳。
我阖眼,偏头去听,那声音叫我听来像极了奏乐。
原来那桃花瓣人形还有痛感,亦有灵识。
我虽眼不能识,但我的这双耳朵早已如同我的双眼。我听到了每一瓣花瓣都被琉璃火浸润,灼烧的响脆。
眼睛也渐渐不疼了,等我睁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星海火花,果然如同我设想的那般惊艳,惊天动地。垂目又看向脚底的花瓣,霎时化作黑色齑粉随风而散。
等到彼端花瓣被烧个干净,我骤而收手背在身后,挑眉间,脚尖平稳落在地面。
我拍了拍手,终于想起身后那尊泥娃娃。
随即转头去看。
泥娃娃身上通体玄色,手中抱剑,不…不是剑,是刀,刀穗正是八卦形铜镜。
我隐约响起兔妖所说的话。
难不成,这山神就是波若宗门的人立下的?他们什么时候也靠吃香火助修为了?
不对劲,不对劲,我看着手中属于玄景的金刀,那把斩妖刀。
难不成,玄景是捉妖师?
可早先我就试探过一番,他那身板,挺结实的,却也探不到一丝属于捉妖师的功法修为。
除了这把刀……
“刀身无纹样,并非波若宗门人,莫非是我想多了…”我看着金刀,指腹慢慢滑过锃亮刀壁。
又或者,他是另外三派的捉妖师…
就在我转身,准备返回之际,心口猛然一钝,激得我脊背一阵发冷。
好疼,心口处那里。
但不是我的,似乎…是玄景那小呆子的。
我抬手比在眉心,努力收拢心神,试图探寻玄景的所在,以及他到底出了何事。
那是一条湖,有很多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木棍,嘴里似乎在喊着话。
而…玄景,被关在木制的铁笼子里,一双泛红的眼底胀满委屈和痛苦,他伸手使劲儿捶打木笼子,想要挣脱这关住他的囚笼。指骨泛红渗血,自他胸口处带着血点…
似乎他每痛一份,我的胸口就跟撕裂一样。
“这个累赘!”我运气沉声,身随心动,眨眼间我就落在一处荒原。
一望无际的是枯黄的草叶,风声呼呼从我耳边擦过,就跟利刃似的刺伤我的耳垂,血很快渗出,啪嗒!在我侧身要挡之际,血液落在地上,枯黄的草叶跟回春似的,顷刻间,绿意被铺满整个荒原。
我下一刻才发现,我被困住了,这里似乎是一个法阵。
一个专门捕获妖物的法阵。
我提气纵身,脚尖踮起,试图冲破头顶的法阵时,啵!一声,那绿色法韵如同一面墙体挡住我。随即便是左右,我捻决试图用方才的‘火树银花’时,却发现。土壤地里生出绿色藤蔓,一左一右跟水蛇似的攀附在我的脚上,慢慢勒紧。
我很痛,心口痛的得从半空中被拉扯下来,跌倒在地。
“玄景!玄景!”这时,我的耳边响起络腮胡的哭嚎。
藤蔓露出尖刺穿过我的腿上肉,血液从藤蔓筋脉不断吸取入了藤蔓根部,我纳闷,何时捉妖师也用这等法器了?
藤蔓这玩意儿,除了吸血,还能作何?
但事实证明,我失算了。
这藤蔓不是普通的法器,若是再让它吸下去,我可不是要成干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