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浔下楼去餐厅,没找到苟彧和宋焱。经理急匆匆赶来,体贴地问他想吃什么,他没什么想吃的,摇摇头离开了酒店。
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穿过一片热闹非凡的菜市场,再拐个弯,就看见一家主卖馄饨的早餐店。曾经破旧寒碜的门脸改头换面,面积也增大了许多,唯有店名还是十年前那个:张记馄饨。
今天没出太阳,寒风有些凛冽,言不浔走进早餐店,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虾馄饨。
刚坐下,胖胖的老板就跟上来,频频看了他好几眼:“我们店小,先付款后上餐,您看?”
言不浔点点头,很爽快地付钱。
“一碗馄饨两块钱,您还需要什么吗?”老板一边收钱,一边又暗暗瞧了言不浔好几眼。
现在先吃饭后给钱才是饭馆经营的正道,大多数顾客听见他这里的规矩都会好奇地问一句凭什么,要是给了钱,最后不上餐怎么办,岂不是黑店?
老板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却不想这个年轻人什么也没问,仿佛对此很熟识。
他不由自主又多看了青年几眼:“我怎么看您有些眼熟?……哎呀,你不是当年那个乞讨的小孩么,你弟弟呢,还好吗?”
“他很好。”言不浔含笑点头,“再来两个大包子,香菇……”
“我知道,香菇猪肉馅的。两个够吗?当年你们可是一人吃了整整一屉!”老板惊喜地连连打量言不浔,眼中不觉有了泪光,“长大了,现在一身贵气,我可真是不敢认。来,来,这顿张叔请客,不收钱了。”
“钱还是要给的。”言不浔坚持。
老板摇摇头,真心实意地道:“当年你们在我这儿吃了三碗馄饨两屉包子,走的时候还拿了十个鸡蛋,这些我都记得。一年后突然有人给我送来两万块钱,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和你弟弟找着家人了。我用这笔钱重新装修了店铺,也听取了你的建议,先收钱后上餐,现在店里生意红火了起来,霸王餐的情况也少了,是我应该感谢你。”
听他这样说,言不浔知道再坚持也无用,哑然失笑道:“那就谢谢张叔了。”
那年宋焱被人贩子拐走,扔在白阳市的据点,机缘巧合下被言不浔救下。两人为了躲避追捕,只能躲在偏僻的桥洞里,好几天都没吃东西。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才摸到这家不起眼的小店,抢了客人剩下的馄饨吃。
老板吓坏了,不仅没赶走他们,还免费请他们吃,临走又送了十个鸡蛋,帮他们撑过接下来的一段艰难时光。
原以为这家小店早已不在,毕竟两万块在80年代称得上巨款,老板很可能改做其它营生。言不浔走到这里,完全是凭心情。
他没想到小店还是原来的小店,味道不曾更改。老板还在门口划了一个区域提供免费茶水,供人歇脚,遇上饥饿的乞丐,他也会给些食物,让他们吃完了再走。
就在言不浔和老板说话的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拿着破搪瓷盅往店里走。
老板赶紧阻止:“在外面等,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孩吸溜着鼻涕,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言不浔面前,晃了晃只盛了几个钢崩儿和几张纸币的搪瓷蛊。
言不浔有点无语,这不是昨天那小孩儿么。
他数了数搪瓷蛊里的“巨款”,挺好,起码五块,比昨天多。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钱抓进了自己口袋。
小孩儿:“……”
吸溜吸溜鼻涕,小孩儿含泪控诉:“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可以抢小孩子的东西?”
“就是,他这么大个人,怎么可以抢小孩子的东西?”言不浔还没说话,坐在楼上雅间的苟彧先不满了,噘着嘴向宋焱抱怨。
宋焱十分无奈:“你不高兴,你下去跟他说啊,要不我替你喊一声?”
他们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言不浔,言不浔却看不见他们,宋焱站起来就要喊人。
苟彧一爪子按住宋焱:“不许喊。”
“你没事吧?”宋焱摸摸狗头,总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早上不到五点敲他的门,吓得他以为鬼来了。
这人居然邀请他晨跑,你说气人不气人,他要是能晨跑,他至于长这么胖?
可是醒都醒了,只能带这人来吃馄饨。
还以为吃东西能转移狗子注意力,结果这人看见言不浔来了,比刚才更不对劲了。
苟彧满脸不忿地道:“都是老板的熟人,你怎么就不学人家自曝身份呢?咱们这儿一共十八块钱,是我付的,我付的!”
“我不就多吃了两屉包子一碗面一个饼?”宋焱震惊,这人平时没这么小气啊?宋焱努力深呼吸,“再说我小时候唇红齿白苗条纤细,现在长这样,我自曝家门,老板也不敢认啊。”
“哼!”苟彧扭开头,想了想,还是认同了宋焱的说法,“确实,你现在胖成了海绵宝宝,换作是我也不敢认。”
宋·海绵宝宝·焱:“……”
听听,这是人话吗?哦,你是狗啊,那没事了。
看在这货买单的份上,宋焱憋着怒气假意关心:“你昨晚没睡好?火气怎么这么大?”
“哼!”苟彧就等他问呢,立刻将筷子一丢,叭叭告状,“你睡觉被踢下床过吗?我被踢下去过,两次!”
他凶巴巴竖起两根手指,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谁家男朋友像他这么憋屈,陪睡把自己陪到地上的?言不浔力气还不小,踹得他腹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越想越委屈,他抓住宋焱胖乎乎的手:“你摸摸,肯定肿了。”
宋焱隔着衣服摸了摸,顿时气得满面通红:“确实肿了,肿了八块呢!好惨,我们普通人只有一块腹肌!”
怕狗子不信,他也抓住这人的手,在自己软软的肚腩上按了按。苟彧果然深受打击,汪一声哭出来。
宋焱笑得差点摔地上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哥有社交安全距离你知道吧,白天睁着眼睛,他能知道你是谁,可是睡觉嘛,就全凭潜意识。你非要跟他挤一张床,一晚上他只踢你两次,已经很仁慈了。”
“是、是吗?”苟彧挠挠头,不太相信,“你也被踢过?”
“这还用说!”宋焱啪地放下筷子,脸上忽然露出骄傲的神情来,“还好我吨位大,从来没被踢下床过哈哈哈哈!”
苟彧:“……”
倘若头顶有双狗狗耳朵,这会已经拉耷下来了。
电影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秦幕也没告诉过他,谈恋爱这么遭罪。
他突然有了一种生无可恋之感,恶狠狠往嘴里塞了个皮薄馅多的虾仁馄饨。
看他吃得面目狰狞,宋焱不好继续打击他:“不过你也别难过,咱哥面冷心热,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你仔细想想,他对你和姜予眠的态度,是不是天差地别?”
拿自己和姜予眠比,苟彧很不高兴,气鼓鼓把不爱吃的香葱夹进宋焱碗里。
“我看他对姜予眠也没多差,都没把人弄死呢。”苟彧撇嘴。
“哎哟我的天!”宋焱拍拍大腿,大呼震撼,“真弄死了,他还能好端端坐在楼下吃馄饨?早踩缝纫机唱铁窗泪去了好吗!不过姜予眠也没讨到好呀,最新消息,那些嘉宾都不愿和她组队,她昨晚和许延没地方去,在丰南巷找了家小旅馆住呢。”
“丰南巷是什么地方,环境很差么?”苟彧不以为然。
“何止环境差!”宋焱压低声音,“丰南巷是白阳市最乱的地方,天一黑整条巷子都亮红灯,沿街站的全是特殊行业小姐,还有不少老道吞云吐雾。不过小旅馆也便宜,住一晚只要十几块钱,但房间里有没有老鼠蟑螂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看来姜予眠是真的没钱了,否则高贵如她,怎么会入住这种地方。
苟彧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学宋焱的样子也压低声音:“可她也没有实际损失啊,她还在节目组。”
宋焱:“姜浩海花钱摆平了呗,据说投了两百万,可你知道吗,宏海这次被海关扣下的货物价值上千万,如果不能按时交付,违约金可不止两百万。”
“两百万也不是很多。”苟彧仍旧很不满,跟着言不浔这段时间,他胃口都被养大了,区区两百万,还不够可爱小狗塞牙缝。
宋焱朝他瞪眼:“问题不在钱,在于姜予眠的名声臭了啊。她找来许延,不就是想败坏咱哥的名声么,她假借言盏月的身份,也是想打造姜氏千金的形象。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既顶了言盏月的身份,就要承受言盏月的一切,不能只管好的,不要坏的吧。”
“这倒是。”苟彧顺着宋焱的思路想了想,点头,“要不是她妈得罪了苏和,她也不至于混这么惨。”
“她妈更惨。”提起言雪晴,宋焱的表情更复杂了,“本来就瘸了一条腿,昨天回去路上,还被车轧断了另一条腿,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苟彧眼神呆滞:“啊?”
宋焱轻轻拍打桌子,一副马后炮的样子说:“肯定是小姨气不过出手了。言雪晴自己和交警说的,有块小石头打中她的拐杖,然后她就稀里糊涂地滚到了汽车轮胎底下。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巧呢?肯定是跟着咱哥的那几个保镖搞的事!”
从回东海那天起,就有几个保镖远远跟着言不浔,只是考虑到他那要命的安全距离,一直没在他跟前露脸罢了。
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外公外婆或许会顾及感情下不了手,可言菲泉不会给言雪晴留脸面。言雪晴不做人,就把她关医院里好了。
说来血缘真是很奇妙,言菲泉一个养女,和言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却事事以言家为先,尽心竭力维护家人,而亲生的言雪晴反而……
宋焱说着说着一阵唏嘘,沉默半晌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啊,咱哥真不是故意踢你。”
苟彧:“……”
凭他的小脑袋瓜,完全想不明白这几件事之间的逻辑,不过宋焱都这样说了,他只能听话。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许不甘,他小声嘀咕:“可我是他男朋友诶……”
“什么?”宋焱一惊,跳起来,瞪眼三连问,“有这事?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苟彧张张嘴,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可爱小狗差点又要汪一声哭出来,努力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那天他当着贺鸣行的面说的。”
“噗!”宋焱捂嘴。对不起,他不想笑的,但实在忍不住。
就说狗子这两天阴阳怪气的,这误会大发了!
他同情地揉揉狗子毛茸茸的脑袋:“他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人狗殊途,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苟彧:“…………”
苟彧的表情裂开了。
不会吧,怎么可能?
当时言不浔说得字正腔圆,他绝不相信是随口一说。
不,可爱小狗不受这份委屈,他要去找言不浔问清楚!
谁知站起来一看,楼下哪还有言不浔的影子,已经和他人狗殊途了好吗,汪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