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清,你先去外面等我,我还有些话要和汪医生说。”许儒树说道。
许嘉清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发呆,科室的门关着,走廊里又人来人往的,根本听不清许儒树在和医生说什么。
汪医生是许儒树昨晚托顾红静帮忙挂上的专家号,号称是院里最好脑科专家,可是方才他看着许嘉清的片子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汪医生问他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没有,有没有头疼头晕的现象,偶尔,但应该是学习紧张造成的。
汪医生喉咙间发出清咳,举着片子端着眼镜来回地扫看,最后他说,从片子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健康。
当然,他本来就没有病,真要说有病,以现在的科学认知来看,估计也只能被归类为精神病了。
清叶回想昨天夜里,许儒树一个劲地问她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连心心的忌日都忘了,起先她还想蒙混过关,她说最近学习学得都忘了日子,没注意日期,说怎么可能忘记呢。
该死,她甚至是打哈哈着说出了这些话!嬉皮笑脸地说自己学习学忘了亲妹的忌日!
许儒树连连摇头,用一种惊恐夹杂着忧心的眼神望着他,嘴里念念不会的,不可能的。
清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答,听母亲提过,许嘉清很疼爱许嘉心,许嘉心在这个家里最粘的也是这个哥哥。
如果是真的许嘉清,怎么可能忘记,这是他最宝贝的小妹妹啊!
清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梦,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杏眼圆脸的小姑娘的模样,她梳着童花头,左耳戴着一个黑色的助听器。
“哥哥。”
“心心?”清叶忽然觉得真的有人在她耳边喊她,不,应该说是在喊许嘉清,是心心吗?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头疼和耳鸣,她压着左耳耳屏起身向四周寻去,眼前全是人,来来往往的病人,护士,医生,她又呼唤了一遍:“心心?”
“嘉清?”
那个声音忽然断了,清叶回过神来,是许儒树在喊她。
“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
许儒树担忧地看她:“真的没事?”
清叶努力地笑了笑,作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医生不也说我没事吗?爸爸,我们回家吧。”
两人一同向外走去,清叶身边忽然跑过两个四五岁的小孩,男孩在前跑着,小姑娘在后头追,一遍遍喊着“哥哥”,清叶松了口气,想来刚才就是被这小女孩一声声“哥哥”给搞糊涂了。
车上,许儒树开车,她坐副驾驶,无言,本来开着的车窗被许儒树关上了:“三月天还冷,别着凉了。”他不知道清叶其实晕车。
车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许儒树开得不慢,耳畔响着闷闷的车行声,清叶偷瞄他一眼,他目视前方一言不发却又心不在焉似的。
“爸,左转,你开过头了。”
“啊?”许儒树在路中央的位置猛打了一个左转弯,他开的是四车道的直行车道,旁侧的车辆正好直行,两辆车一道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司机下了窗户骂道:“你他妈怎么开车的,找死啊!”
后面的车辆跟着刹车停了下来,周围的不少人看了过来。
“爸?”
依照许儒树原本的性格,他肯定会客气地赔礼道歉,眼下他却面无表情地重新启动了车子,就这原位左转而去,可是却也没往家的路走,而是一直在往前开。
“爸,我们这是去哪?”清叶看着他不禁有些紧张。
“你一直说找镜一去学习,他是不是,是知道你的情况的?”
“他......我......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要......”
“寒假的时候,你们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因为一些事情影响成绩下滑,我也是那时候知道你骗了我,本来我想和你谈谈,但是看你当时又那么认真地在学习,我想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你成绩一直很好,只要努力了,分数早晚会上去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是你身体出了问题......你告诉镜一也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啊?我是你爸爸啊!你为什么要把你失忆的事情瞒着我啊,嘉清?”
清叶呆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原来许儒树早就知道了,也是,整整一个学期所有考试成绩都下滑这么多,怎么可能不通知家长?
“对不起。”现在她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对不起,没能扮演好许嘉清。
汽车驶入隧道,隧道里联排的黄色小灯将车内都染黄了,许儒树渐渐停下了车子。
“是爸爸对不起你。”他双手掩住脸,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啊,嘉清,爸爸没有照顾好你。”
清叶跟着湿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没有,爸爸,你做得很好了,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忘掉很多。”
她回忆高镜一和她说过的过往回忆还有梦里的内容,说道:“我记得我妈妈叫沈洁,她是出版社的编辑,我记得心心,她左耳一直戴着一个黑色的助听器,我很疼爱她,还有小时候和镜一他们一家一起在飞龙......”
许儒树转头看她,她被那个眼神中的难以置信扼住了喉咙,是啊,怎么会有人像背书一样诉说自己的过往呢?
那一刻,清叶觉得自己被血淋淋地从许嘉清的躯壳里拔了出来,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她不是许嘉清啊......
夜里,她给高镜一去了个电话。
“镜一,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
-
清叶记得关惠林说过许嘉心从小有自闭症,但其实,心心的自闭症并不是天生的。
沈洁怀她的时候因为妊娠高血压而早产,心心一出生就在保育箱里住了一个月。出了保育箱后一开始也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后来听力筛查,却发现她听力有问题,尤其左耳为甚,几乎听不见。
听力上的障碍,随之带来的就是口齿不清的问题。
在家里的时候,一家人习惯了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那时候的心心还和其他所有普通快乐的小孩一样,缠着父母,缠着哥哥,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想法。
心心比许嘉清小五岁,编辑和书记都是忙活,带妹妹的活多少会匀给做哥哥的一些,她小小的一只活像个随身小挂件,许嘉清走哪都带着她,高镜一又是许嘉清的头号粉丝,于是心心一下子有了两个哥哥,带着她爬树,带她玩,玩累了许嘉清就抱她回家。
心心说话含糊不清,他就一遍遍地反复说,一遍遍地重复教。
许嘉清做作业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手里抱着玩偶,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高镜一说你总是能关注到那些不起眼的人,大概也是和你妹妹有关系吧。
后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许儒树托人和带班的老师交代过心心的特殊情况,并让老师多多关注,但是再负责的老师也不可能一天八个小时眼睛都放在一个小孩身上,跟心心接触更多的终究还是其他儿童。
人或许生来党同伐异,三四岁的孩子更是不辨善恶,一切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说一遍两遍你听不明白,那便不同你玩了,觉得你奇怪,便携着要好的朋友一起孤立你嘲笑你。
他们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对着你指指点点,她们挑着眉,或皱着眉,也或舒展开眉讥笑,偷笑,哈哈大笑,小嘴巴巴的,又不时猫在多方耳边说话,但是眼睛却不停地向你瞟,她们好像不要你听见看见,却又好像巴不得你听见看见。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心心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别人不用戴黑色的助听器,自己的语音语调是多么滑稽好笑,而越是不同,往往便越害怕不同,也越想合群。
有一回午睡醒来,她发现自己的助听器居然不见了,找遍了床铺和周围也不见。
老师催促大家赶快起床,她只见老师拍着手嘴巴一张一闭催促大家,耳边却只有模糊的隆隆声,老师朝她走近,她急忙用头发遮掩住耳朵,盯着老师的嘴唇,老师好像在说“怎么了”,她立马摇了摇头。
一整个下午,什么都听不清,她惊恐地四处张望,四处搜寻,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处动静,生怕助听器不见的事实被发现。
她看着同学们说话嬉笑总觉得她们是在说自己,任何一个飘向她的眼神都叫她害怕,甚至都不敢举手去上厕所,结果尿湿了裤子也不吭声,旁边的孩子靠近她闻来闻去,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对着别的孩子嚷道:“好臭啊,她尿裤子啦!”
于是一群孩子朝她围去,闻来闻去,捏着鼻子嫌弃的,哈哈大笑嘲讽的,心心僵硬地站着,听不清也听不明白,像是一团蜜蜂嗡嗡乱叫,她怕得浑身发抖,哇地哭出了声,那些孩子们就笑得越发大声放肆,直到老师赶来。
没有孩子会受到惩罚,只有心心受到了一双双充满“笑”意的眼神的鞭挞。
那天心心被沈洁提前接回了家,也是从此开始,心心变得愈发自闭怕人,最后不得不从幼儿园退了学。
“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心心病得特别严重,自闭症并不是我们想象中单纯的不说话,所以后来你妈妈才辞了编辑的工作,一心在家照顾她。”
“怎么个......严重法?”